洗不干净的泥巴味
一场雨,让老家蒋潭畈看起来更妖娆几分。雨后的清晨,新鲜的空气带着栀子花香,远山飘忽的云雾千变万化,鸟儿唱着优美欢快的歌曲,让你仿佛身处人间仙境。步入屋旁的竹林,落在地上的竹叶潮潮的,走不好就会滑上一脚,还有竹叶会趁机黏在鞋底,被你带出竹林,带出很远,很远。
听,露珠滴答,滴答的声音。夏日晨风微凉,忽地掠过,丝滑地吻过裸露的肌肤,与此同时,竹枝叶片上噗噗噗噗地,不失时机洒下一波露珠雨,纷纷扬扬,扑进头发里,滚到脸颊上,打落在身上,浅浅的冰凉。
于是,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童年时光。那时候大屋墼里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多,偌大的竹林就是我们的欢乐场。玩游戏,打仗,搭锅锅,挖竹笋、捡笋壳、爬竹子。话说爬竹子不是每个山里娃都会的,因为爬竹子要比爬树难得多,竹子下部光溜溜的,表面很滑不好抓,不像树干表皮粗糙好抓,还有枝桠可以搭脚。因此,能爬树的不算本领,会爬竹子才算过劲。
关于我家屋头这块竹林,印象深刻的是,当与五姐有关。我上小学时,寄养在昆山城里的五姐才被接回家,她穿的花裙子干净又漂亮,说话轻柔好听,满口你侬我侬的上海话,有些娇气,动不动爱哭鼻子。我对这个像突然冒出来的仙女一样的姐姐爱之不及,而她也对农村一切事物都很好奇,我到哪儿玩都带着她,坚决不准任何人欺负她,惹她哭鼻子。
那时,我们在竹林里玩着玩着,往往就比赛爬竹子。爬竹子的乐趣不在于爬,而在于爬到竹梢上之后,双手抓住竹梢,放开盘在竹子上的双腿,人一下子降落下来,吊在半空中,竹子韧性好,弹力大,你可以用脚一下下垫着地面,使自己随着竹子上下起伏荡漾,那感觉和现在跳蹦蹦床的感觉相似。其实这样玩不但感觉真是好极了,还可以避免从竹子上面哧溜一下滑下来,导致两条大腿内侧皮肤火辣辣的,一双手掌火烧火燎的痛。
一般像这种比赛,我十拿九稳的赢。而五姐,只能望竹兴叹,她倒不是也想爬竹子,而是想体验那竹子“蹦蹦床”的乐趣。往后,我每次爬上竹梢后,就放开双腿让自己垂吊下来,喊五姐过来抓住竹子,她就可以和我一起上下晃悠着玩,她咯咯笑,我也咯咯笑,笑声洒满了整片竹林。
记得有一次,爬上竹梢后我发现旁边几棵竹子距离很近,竹桠枝彼此纵横交错在一起,我试着把它们交叉编织起来,结果就编成一个很结实的窝,结实、大小程度可以同时坐三四个小孩。于是,这里成了我的王国,谁和我关系好,我就邀请他上来坐,都是男孩子,一般女孩子能爬树的都不多,别说爬竹子了。
有个傍晚,天已经快黑了。我们几个娃在竹窝上面玩忘了,大人们四下里喊着找娃。有说那会看见我们在竹林,我妈在门口甩开大喇叭嗓子喊,我在竹窝里应了声,没着急下来。不一会儿,听我妈一路喊着“小毛儿你这死丫头在哪儿”,走进竹林,我在竹窝上面,看我妈手上拿着根竹桠枝,吓得赶紧答应说我在这里。我妈一抬头,我的天啦,竹林上方有个窝,还那么大,能坐几个小孩子。我从竹子上面一溜烟滑了下来,顾不得手掌和大腿痛不痛。
结果可想而知,我这个死丫头呲牙咧嘴、饱饱地吃了一顿竹笋炒肉片。你是不知道,那细细的竹桠枝抽在身上任何一块皮肉上,那叫一个痛,绝绝子。
说真话,当年在我们许大屋,像我这样有梯子能上天的疯丫头,确实难找出第二个,所以我算二般的。
踏上通往阳排这条小路,露水已打湿了裤脚,一路来到茶园,整个蒋潭畈尽收眼底。放眼望去,畈上有刚插下秧苗的水田,这才是田园应有的样子。看不见农耕,就算不得田园,没有耕种,就体会不了丰收的喜悦。我想,我骨子里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泥巴味儿的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