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

他经营着一个不是很大的小餐馆。

那天，送走最后一位顾客，他走到门外，想去摘下餐馆的招牌，收工回家。转身的当儿，看到一个男子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停在门前墙边，步履沉重地踅进店来。

男子穿着一件肩部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服，目光呆滞，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问：“打烊了？”

他急忙回答：“不打烊，快请进！”

他把招牌又重新挂好，相跟着走进屋内。

就见那个人坐到一个靠墙的角落里，要了一杯高粱酒，又摊开手，上面有十八块五毛钱，让自己用这些钱随便做两个小菜。

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满脸倦容，说话的语气与他这个年龄极不相称，仿佛历尽沧桑，有气无力，没有一点生机。

他走向操作台，灶间已没有太多别的食材，为保证菜品质量，他每天早上起早去早市买回最新鲜的蔬菜，日日清。

储藏室只剩几只土豆，可以炒个土豆丝。他又找出花生米，慢慢地翻炒，待花生米颜色变暗，他把它们盛出来，与土豆丝一并端了出去。

那个男子好像并不擅长饮酒，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根一根地吃着土豆丝，看上去每一口吞咽下去都无比艰难。

男子疑似被辣到了，有眼泪顺着鼻翼流下来，滴落到酒杯里。

他把头低下，假装自己在算账，以免让流泪的男子感到难为情，又忍不住不时地偷瞄男子的一举一动。

忽然他发现男子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抖动，并不发出声音，像是在极力掩藏一种情绪，一段悲伤。

男子再也吃不下东西，无声地哭着，连头发都随身体颤抖起来。

他一定是遇到了困难！他遭遇了什么？

他感觉这个场景有些眼熟，仿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高粱酒，轻轻地端了走过去，坐到男子的对面。

他想让男子接纳自己，把思绪转移到自己这边来。他温和地对男子喊了声“兄弟”，就见男子一怔，继而捂了脸哭出声来。

他是把自己当亲人了吧？他知道，落魄的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能流露出最真实的情感。

这哭声里，有委屈，有信任，有依赖，有流落他乡遇到故交的亲情。

看着他满脸泪花，仿佛看到自己创业初期的艰辛，他太理解男子此时的心情了。

他轻轻地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机会的。”

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大声喊了起来。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自己已经尽力了，却落得如此下场。亲人远离，朋友耻笑，一无所有。

他听着男子近乎疯狂般的述说，自己的情绪也受了感染，有些激动。他从温和地劝慰，到用语言刺激，都没有什么效果，男子依旧在旁若无人地发泄他的愤懑。

“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我，我不能让他们得逞！”为了不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他竟然扬言要离开这个世界。

他终于被男子激怒了：“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说出这样没有志气的话，就不嫌害臊？命没了，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父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难道就为了看你失败，看你当一个可耻的逃兵？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他们还能不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真要放弃生命，放弃拼搏，逃避现实和责任，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感觉自己似乎说得有点过，像一记记重锤敲在男子的心上。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他内心有那么一点点于心不忍。

但他惊喜地发现，男子似乎被说动了，只见他眼里好像冒出了光来。那是有着坚定信念的人才有的光，他是被自己说服了。

男子不再分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坚定地大踏步地走出去，骑了那辆自行车，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自己按部就班地经营着不起眼的小馆儿，在小城镇，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自食其力维持生活。

不忙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个要寻短见的男子。

想起自己鼓励男子的话，他觉得自己高尚起来。他常常用这件事来激励自己，他时常为自己有勇气说服男子感到骄傲。

这天下午，客人散去以后，他走到门外。外面阳光明媚，这阳光忽地就让他又想起那个男子。

他现在还好吗？如果他真有骨气，这么多年，他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老板这样想着，抬头望向街道，他不知道此时正有一个人怀了感恩的心急切地向他奔来……

今天这个故事可以看做之前的小小说《还乡》的后续，从另一个角度看人生，我们都是普通人，脚踏实地地活着，生活总不会亏欠我们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