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还乡（上）

当飞机缓缓降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天边一片橘红的霞。

他走出机舱，迎面就被晚霞的色彩惊得有些炫目。他把脸转向别处，感觉后背暖暖的，像是背靠着一个温暖的怀抱。

空气中弥漫着似曾相识的味道，他贪婪地深呼吸，想要把记忆中的味道全部纳入肺腑，那味道似有醇香，难道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已被时光酿成了老酒？

他离开这块土地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就在这个城市，他曾因生意失利而选择轻生。

那一天，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揣着仅剩的十八块五毛钱来到小酒馆，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去自行了断。

老板正准备收起招牌打烊，见他进来，又把招牌挂上，返身回到屋里。

他要了一杯散装高粱酒，把手里的钱放在柜台上，让老板用这些钱再随便弄两个小菜。

老板接过钱，走进里间，没多一会儿就端出一盘炒土豆丝，一碟花生米。然后就在柜台后面看他一口一口地喝。

他好像并不擅长喝酒，每喝进去一口，似乎都很难下咽，仿佛被辣到，有眼泪顺着鼻梁蜿蜒着流下来，滴落酒杯里。他又端起杯，慢慢地继续喝下一口。

土豆丝一根一根地被他夹起来放在他嘴里嚼着，像是胶皮糖，总也无法嚼烂似的难以吞下。

他感觉自己有些慌乱，端着酒杯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把杯放下，用手捂住脸，想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近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仿佛跌入地狱，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翻身。

受大环境影响，经营了三年多好容易走上正轨的工厂形势每况愈下。产品积压没有销路，原材料、设备、半成品都占着钱。资金链断裂，他没有钱给工人开工资，每天来要账的人几乎踏破门槛。

他焦头烂额，疲于应对突变的状况。

最让他心冷的，是当初他帮助过的那些号称朋友的人一个个像是人间蒸发，打电话或者是手机空号，或者是一直占线，或者是通了没有人接。

他去上门找过朋友，自认为最好的哥们请他吃了一顿饭，诉了一通苦，哭了半天穷，就再也不露面了。

人情薄，薄如纸。他不得不贱卖资产还债。当他把所有的陈欠都处理完毕，心里一阵莫名的轻松，突然感到对这个世界无可留恋。

这样回想着，他猛然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那样会影响老板下班回家，他的家人或许正在家里等他。

做生意这几年，他的妻子就因为他总不能按时回家，离开他跟别人走了。

他把手放下，打算干了杯里剩下的酒，然后离开。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板正坐在对面，手里也端着同样一杯酒。

“兄弟，我今天刚好没事，我看你也是一个人，不着急的话，你能陪我再喝一杯吗？”老板态度诚恳地说。

“兄弟”，多么熟悉的称谓！有多久没有人这么亲切地叫他了。他突然再次用手捂了脸，抽噎几下，继而哭出声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