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葡萄

今天，老公带我们摘葡萄。

这个园子里的葡萄一年一熟，而我们今天才第一次有机会亲手采摘。世人匆匆忙忙，葡萄藤替我们记着岁月。

没有梯子和剪刀，没那么豪横。我们的工具很原始，就一根竹竿。他把一头踩劈分岔，把分岔的那一头伸向葡萄嘟噜，夹住根部，一扭一拽，葡萄就乖乖趴在竹竿上稳稳地下来了。既不会像人参果遁地消失，也不会掉地上摔得魂飞魄散。

他颇为得意，愣说是自己的发明，强调了一遍又一遍，就差申请专利了。

我对他的自夸习以为常，不好驳了他的男人面子，就对着源源不断下来的一嘟噜一嘟噜夸张地哇哇直叫。他雄心万丈。

世上的男女搭配是上天安排的。男人需要被仰望生命才会发光，女人需要被宠爱才会温柔绵长。一段熠熠生辉的婚姻一定是这个模式的。这是中国式婚姻，传统的幸福模式。

当然在这个模式下，男人容易一不小心就得寸进尺自立为王，令人窒息；女人一不小心就滑入低眉顺眼的轨道活成嫔妃贱妾丫鬟女仆。所以保持清醒无比重要。必要时还得敲打敲打，打碎他的帝王梦。告诉他我们是平起平坐的。这方寸江山是你的，也是我的。帝位是我让你坐着的。我捧着你，你就是玻璃杯子，我松手，你就是玻璃渣子。鸡若飞，蛋必打。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一套驭妻之术。自打从初恋的伤害中走出，他坚定如铁地认为女人不能惯着。江山是我为你打下的，我也可以随时收回。我捧着你，你是公主命；我不捧着你，你就是公主病。关键我可以为你打江山，也可以为别人打江山。

江山易主？那可不行。所以我乖乖收敛。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咱又不是四千年一出的美女，也不是生在皇宫，没资本放肆，只敢偶尔调皮。

夫妻博弈，不分胜负。

扯远了，回到摘葡萄。

他拿着竹竿负责摘，仰着头寻寻觅觅。我捏着袋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看他摘得慢，我一屁股坐下来，准备欣赏身边风景。我这活在当下的人，善于随时驻足，处处沉醉。尤其喜欢坐在地上，以最低的视角看广阔天幕，看大地苍茫。

大地如母，坐在大地上类似坐在母亲的怀里，偎母望父，就觉得自己是天地的孩子，一扫孤独。

正好有零星发丝凌乱于鼻尖，细草微风，人生徐徐。一瞬间无比美好。我的文人病突犯，有作诗的冲动了。

可是这时候男人瞪眼了：懒婆娘！赶快过来摘葡萄！就知道偷懒！一天天的！

大帽子劈头盖脸扣过来。

我说：你摘你的，摘好了都放地上，一会儿我过去挨个儿收了不就行了！非得我跟你身边儿伺候着？

他一瞪眼：放脚下一会儿踩着了！

得，诗做不成了！这个扫兴的人！

我心里抗议，但还是得乖乖顺从。身经百战，我已明白，凡是被他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时候，决不能跟他杠，不然他有本事让你感到人生更不美好。唉！看在美好人生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

不仅不跟他计较，我还能做到拍拍屁股，兔子一样欢快奔过去，嘻皮笑脸依在他背后，真心赞颂他举着竹竿的身影多么伟岸！

男人一乐，汗珠子滚进眼睛里。

他擦擦眼睛，揉揉仰酸的脖子呵呵笑道：你这种人，哄得别人替你卖命，你就在旁边敲锣打鼓就行了！加油加油！

我一时羞赧，蹲下揪一颗葡萄塞嘴里：那怎么啦？哪个生产队没有宣传队呢！我就是宣传队儿的！敲锣打鼓、摇旗呐喊、高唱赞歌是我擅长项目！

他也揪一颗葡萄塞嘴里，嗤嗤笑：你这种人！呵呵呵……

又有风吹来，葡萄叶子层层荡漾，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笑容上，一瞬间整个葡萄长廊仿佛一个幸福的胶囊。

我依着他宽厚的肩膀，道：亲爱的，我知道你辛苦了！可是你不白辛苦呀，你应该很有成就感才对呀，因为你让我感到了幸福！让我感到幸福不是你的终极目标吗？

他笑着看过来，抹一把汗，忍不住的一连串笑声跟一嘟噜一嘟噜葡萄似的，疙疙瘩瘩，大大小小，深深浅浅。

我想起昨晚还上网查了簸箕和斗的事，得寸进尺，搂着他的膀子说：你别忘了，我可是有十个斗的女人！书上说，十个斗的女人聚财，旺夫！你可要好好对我！不然我旺别的男人去了！

他笑得竹竿拿不稳，一串葡萄尖叫着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