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以后

那天，总经理单独把他叫到办公室，先是请他坐下喝茶，又关切地询问了一些他家里的情况，最后有些支支吾吾地对他说，公司眼下困难重重，需要继续裁减人员。

还是在疫情刚发生一年多的时候，他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

自疫情发生以来，公司断断续续地停止运营几次，效益大不如从前。从总经理愁眉不展的脸上和进进出出要账的人身上，他已经感觉到公司好像开始入不敷出。

总经理是个好人，尽管公司运营不畅，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持着员工的工资，尽量不让员工离岗。但形势太不乐观，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在他之前，公司已经辞退了一些人，算他在内，只有少数几位老员工和各关键岗位负责人还留在这里。

听了总经理的话，他有些难过，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但来公司这么多年总经理待自己不薄，之所以得到照顾，他觉得无非是因为他是个老员工，跟那些新入职的年轻人比较起来，自己虽然有一点工作经验，但观念没人家新，脑子没人家活，工作效率也慢慢下降了。凭良心说，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要先裁自己的。

总经理之所以一直留着他，而先期辞退了一批很有发展前途的年轻人，是觉得年轻人出去重新开始比较容易，而自己的机会并不多。但凡条件允许，他都不在裁减之列，这让他心怀万分感激。正因为总经理仗义，他更不能不顾总经理此时的困境。

他装作轻松的样子爽快地说，没问题，我身体好，孩子也参加工作了，没什么负担，我正要跟您说想回家享清福去呢！

说出这些话，他自己心里都吓了一跳，明明自己负担很重，老母亲还在三天两头地挂药水，孩子买房也需要资助个首付，怎么竟然能装出来那么轻松？

随即，他又释然了。对总经理这样的好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没有能力报答人家，能减轻点他的负担，也算是自己尽了一点力吧。

这几天，他在归置自己东西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有些慌乱，又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实际上，他这个年龄已经在走下坡路，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接下来恐怕他要面对更多的困难。

晚上，总经理请他和同时辞退的几位员工吃饭，大家虽然都失去了工作，但都对总经理心怀感恩，表示一旦公司能够运转起来，还是会回到总经理身边的。

他酒量不高，喝了二两多白酒便不胜酒力。微醺的状态下，他习惯性地把桌上吃剩的骨头打包带回去。以往出去吃饭，他每次都要把骨头带回去放到小区一个固定的位置，经常会有流浪狗、流浪猫在那里觅食。

他可怜那些猫狗，觉得它们曾经被主人像宝贝般地宠着，但有的因为主人厌倦了，有的主人落魄了，它们便难逃被遗弃的命运。虽说获得了自由，但被人豢养过的宠物，基本没什么生存能力，大都变得邋里邋遢，靠好心人施舍，或者路人丢弃的一些食物勉强度日。

回到小区，看到那个固定的位置旁边，那只熟悉的黑色流浪狗和一只黄色的流浪狗正在低头逡巡，看样子它们很失望，附近一点能吃的渣子都没有。他把手里的骨头扔了一块过去，就见两只狗摇着尾巴冲上来。

它们也许已经饿了很久，两只狗为这块骨头发生了冲突，显然是黑色的狗占了上风，它惬意地一边咀嚼，一边竖起耳朵，随时准备抵御那只并不死心的小黄。

黄狗显然很愤怒，又因为势力敌不过黑狗不敢轻举妄动。它浑身的毛挓起，身体向后坐着蓄势，眼睛瞪着那只大快朵颐的同类，大概是想瞅准机会来个反扑。

看到这两只争食的狗如此狼狈，他笑了，不只是人类，动物界也存在弱肉强食啊！自己不正和它们一样吗？半生拼命挣扎，有过辉煌，却在最无力的时候丢了饭碗。

他又苦笑了一下，继而愣在那里。

因为工作的事，这些天他一直有些沮丧，但看这两只流浪狗，他似乎得到了什么启发，那只黄狗仿佛给了他某种暗示。

尽管身处劣势，但它并没有放弃，它在虎视眈眈地看着黑狗，或许黑狗稍不留神，它的机会就来了。亦或许除了这块骨头，还有其他的食物等着它。对呀，自己手里明明还有几块骨头没有扔出去嘛！

他又扔了几块骨头到两只狗的身边，食物多的时候，两只狗不再打架。听它们兴奋地咕噜着一饱口福，他觉得眼前一亮，好像希望就在不远处，一切都会有转机。

这只有志气的黄狗，当它处于下风的时候，它并不气馁，它有信心等待希望来临的那一刻，此时它只管蓄积力量，伺机而动，当机会来临，它才能迅速抢占先机，获得成功。

想到这里，他浑身发热，似乎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他把骨头悉数扔给两只狗，转身大踏步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