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晚，是一剂治愈心灵的良药

天空抖落了最后一丝夕阳，红日坠入山的那一边。自然的亮光被慢慢收拢，装进夜的口袋，黑暗张开大伞，一点点铺开罩在天地间，山村慢慢归于宁静。

上了年纪的山民，都习惯了天黑后才做晚饭吃。一生劳碌的妈妈更是如此。年轻时养家糊口总有干不完的活，到老后晚饭吃太早，总会半夜饿得醒来睡不着。我知道妈的习惯，吃晚饭，随她。

老家的厨房，是最具亲情的地方。侄媳妇刚搂着孩子添了把火，被妈妈呵斥，过来！别烫着孩子。我笑说，是滴，你赶紧去一边，烧锅只看见锅门亮，没见着锅上火。其实，我最喜欢和妈妈锅上灶下配合，我做什么菜她就给多大火。

清炒包菜，妈自己种的，炒在锅里闻着香。事实上，柴火锅灶，菜怎么做都香。一大颗包菜，有足足一盘子半，爆炒熟了，盛一盘子起来，我们吃。洒点水盖上锅盖，烀烂了盛起来，给妈的。

父亲在堂屋里的墙上，微笑着看我小酌了两杯。妈妈最近吃饭越来越慢，我给她夹了一块她爱吃的咸鱼，她猫着缺了颗板牙的嘴巴抬头看我，拖着长音嗯了一声，现在连这也不想吃了。我举杯吱了口酒，那扯动神经的嘶声，不知是酒劲，还是隐忧。

夜深了。几盏灯火，点缀在群山原野之间闪烁。不知何处，偶然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我躺在铺满稻草的床上，刷着手机，妈妈还在厨房里摸索。土基墙角依然听得到虫子啾啾。山村的夜晚，是一剂治愈心灵的良药。

听到火钳靠在灶膛上的声音，井罐水又开始咕嘟咕嘟。

妈你在干嘛，还不睡，都快十二点了。

你快睡吧，儿，明天要起早回城关，我炖点猪脚，正好那几头货说要回来。

大孙子孙媳妇重孙子回来，看你老人家高兴得半夜不睡觉，还炖上猪脚了。

不碍事，我用木柴架一炉火，明早起来就烂了，你正好吃一碗再走。

我的妈耶，大清早你老人家让我吃猪脚，一天都不用吃油了，你留着慢慢吃呗，嘿嘿。

嗬嗬，伢耶，吃一碗炖猪脚，你们小时候过年都没有过的好事，杀一头猪，四个猪脚都被你爷（我父亲）包圆了，连尝口汤都难，这些年，你们姐妹把我猪脚吃好了，就连小梅（我表嫂）买的猪脚都不知吃多少，嗯……人老没出息，捯不下去了……

后来我已经没听清。嗯，迷迷糊糊说了句，你一次少炖几块，用那汤煮土豆粉条……困意有了，一波波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周公在梦乡勾引撩拨我。

鸟儿唱着清脆的歌声把我唤醒。四点多的山村，万籁俱寂，除了鸟鸣。隔壁床上的小侄孙翻身带着梦呓，无厘头的两声哭叫，不知这孩童做的什么梦。

隔壁吱呀一声开门响，伴随妈妈拖沓的脚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有条腿明显在一下下拖。

嗯……压抑的呻吟。啪。厨房灯亮了。

妈，你那个点才睡，又起这么早。

嗯。这死腿一直痛，摊巴子又摊不着，我看看猪脚可烂了，添把火，等下你起来吃，趁热。

哎呀，能吃一两块就不错，还一碗嘞，大清早真吃不了油，昨晚可还有剩饭。

还有剩饭，你要用鸡蛋炒着吃？

嗯，等下我起来自己炒，你忙你的。

头天我回家忘了带茶杯，妈说家里有的是，还有新的呢，随便你用，儿啊，我还能用得着多少呀。“儿”。这是妈妈近两年才开始这样叫我的。我爱听妈妈叫我的那声儿，可每次听了之后又心酸。还是找了只旧茶杯，刷刷洗洗用了。

我起床的时候，妈妈已经给我泡好了茶。她说这是陈茶，去年的荒山茶，原本留着去昆山看大姨大舅他们的，没去成，只能喝了。今年重新留了点，看这架势，也还不晓得去得成去不成。破身子越来越不济了，越来越狗屁，别搞得临死了了，也捞不着去辞这条路。

我听了，默不作声。心里堵得慌，这千刀万剐的病毒，硬生生的一次次阻断了妈妈这条辞亲路。这狗日的疫情，快些快些滚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