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弯新月，和我的母亲一样！

每每夜色降临之时，我总忍不住抬头望向天际。

望向北方，那是父母所在的地方。

看向南方，那是妹妹所在的地方。

此时此刻，我们天各一方。

今晚，我在去游泳馆的路上，一走上彩虹桥，就看见一弯新月挂在深黛色的天幕上，皎洁又明亮。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年少的时候在我家后院所看到的月亮，也是这样一弯新月，像是母亲刚刚磨好的镰刀。

也是这样的秋夜，每每临睡前去上厕所，母亲总会给我作伴。我拿着水电筒走在前面，母亲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妈！”

“嗯？”

“今天几号了？”我害怕的时候总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你看月亮啊，初三初四峨眉月，初八九，坐着守……“母亲用一连串的俗语把月亮的形状描述出来，刚好和农历的日期对得上号，这让我觉得很神奇。

要知道，我母亲才上过几年学啊，居然这么厉害！

每每从厕所里出来，一抬头，便看见母亲正背对着我看月亮，于是我也看向月亮的方向，感觉她似乎离我又近一些了！

月亮像母亲一样，总是那么柔和，那么明亮，让我的心里满是欢喜又惆怅。

我时常有一种渴望，希望时光就定格在那一刻，希望母亲不要总是那么忙，哪怕只是静静地陪我看一会儿月亮，该多好啊！

但每每这时候，母亲的唠叨又开始了，她总是催我快点去睡觉，总是抱怨我睡觉时喜欢掀被子，抱怨小偷总喜欢会趁着月色来偷我们家的桔子，害得她每晚要起来查看好多回……

那时候，我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也不知道为了那十多棵桔树，母亲要熬多少个不眠之夜，更不知道卖一车子桔子的钱，只能买几斤毛线而已。

接下来的那个深秋和一整个冬天，那些寒冷又漫长的夜晚，母亲总是坐在昏黄的灯下给我们织毛衣。

有时我一觉醒来，看见隔壁墙缝里还透着灯光，我一翻身，母亲便又起身过来查看，帮我重新把被子盖好，然后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

那时候，我不知道织一件毛衣要用多少毛线，也不知道织一件毛衣要用多长时间，母亲总是用最好的毛线，织最复杂的花样。

每每织好以后，她总是满怀期待地让我试穿。母亲织的毛衣又厚又紧，穿几十年都不会烂，可是我很不喜欢被裹得紧紧的感觉，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很不情愿地撅起嘴。

后来，我上初中以后，坚决不穿她织的毛衣了，“谁还穿这种打（织）的毛衣啊，我们班上的xxx穿的是买的，机子织的，又好看又轻便……”

母亲的双手像是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去，然后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尽管如此，她还是年年都给我织毛衣。我记得她给我织的最后一件毛衣，是在我中师毕业的前一年冬天，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她便堵气似地说:“你不穿就给你外婆！”

我如释重负，高兴地拍手道:“好啊！好啊，就给外婆。”

后来，外婆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母亲还念叨着那件毛衣，“你外婆才穿了一个冬天就去世了，那件毛我织的是xx针，买的是三十多块一斤的毛线，要穿好多年都不会坏的，你知不知道？唉，一把火烧了，真是太可惜了！”

我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母亲怎么这样呢？难道外婆还不如一件毛衣珍贵吗？

一直到后来，我南下打工的第二年秋天，母亲积劳成疾，卧床不起了，脖子以下都不能动。父亲那时也病得下不了床，他俩想要喝一口水都没人帮忙。无奈之下只好把外公请来帮忙做家务，把舅舅喊到家里来给母亲扎针。

舅舅说，母亲得的是颈椎病，而颈椎病是因为她长年累月地低着头，为外公外婆舅舅姨姨们和我们一家人纳鞋底、做布鞋、织毛衣造成的！

那一刻，我想起那些有月亮的夜晚，想起母亲陪我去厕所时的情景，想起她坐在昏黄的灯下，手指上下翻动，飞针走线时的样子，想起我一次又一次拒绝穿她为我织的毛衣时，她难过受伤的表情，一时心如刀绞……

今晚，我在游泳馆和负责接待我的健身教练小夫聊天之时，他说:“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十年前我妈妈的样子，我们家也是两个男孩，我和弟弟也差不多相差六岁，我妈妈那时总是说——“这何时才到头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让我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我好惭愧啊，小夫才二十二岁就能体谅自己的母亲了，而我到如今，才能真正发自内心地体谅我的母亲，才感激她这么多年为我付出的一切，也悔恨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一次又一次地伤了她的心……

月亮啊，还是我年少时的那一弯新月，皎洁又明亮，而我的母亲，早已不是我年少所看到的模样了，我实在不敢相信那个满头银发、满脸尽是皱纹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究竟该以怎样的文字才能歌颂母亲的无私和伟大啊，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愧疚和悔恨？而她用尽这大半生为我所付出一切，又该如何才能报答？

此时此刻，我只能跪在窗前的沙发上，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一弯新月啊，还是我年少时的那一弯新月，皎洁又明亮，她离我那么远，又是那么近，和我的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