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随风舞
Z君任K市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任职通知已经下来几天了,这几天,Z君的心情大好,适逄这周末没有会议安排,也没有需要处理的紧急公务,这会儿,他正高挽着白衬衣袖子,爬在书房宽大的枣红色实木书桌上兴致勃勃地提笔作画。
与官运亨通的人相比,五十岁奔到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个位置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于官场上没有多少人脉关系,全凭一己之力左冲右突、过关斩将才走到今天的Z君而言,可以说,做到这个职务已是他的职场巅峰了。
Z君正画的画是一幅水墨荷花,画已基本完成,画中一朵灵动的荷花于水中婷婷玉立,旁边的一个花苞似开未开。Z君此刻正为那朵盛开的荷花点上花蕊,勾画上苇草上的筋脉。
荷花还未最后完成,书桌对面沙发上三位来客及Z君身后站着观画的第四位来客已经面红耳赤地争论画的归属了,场面与这六月炎热的天气一般火热。
这四位来客,一位是Z君的表哥,这些天正为今年大学毕业的女儿的就业跑东跑西,今天来,想看看Z君能否帮上忙。一位是与Z君交往多年的市局某局副局长,单位近期落实职级并行,三级调研员能否顺利审批还要借Z君一臂之力。一位是Z君的同乡下属,从县里到市里,从干事到领导,追随Z君多年,听说市里最近有可能作人事调整,他来探探风,看自己有无调整的可能,他现在所在的组织部的职位每天的工作太多太累了。站在Z君身后观画的第四位来客肥头大耳,头发油光可鉴,是K市某企业负责人,为争取一个项目已来Z君处多次。
四位不约却同来的来客彼此心照不宣,知道大家都是有事相求才来Z君家的,但碰在了一起每个人都无法启齿诉说请求,只好都装出一副无事闲逛的神情,专心专意欣赏起Z君画作来。
于是,五个脑袋凑到一起低头望着书桌上马上画完的荷花图。
Z君有关节炎,今天没开书房空调,副局长是个怕热的人,用右手抺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说:“这荷花画得好灵动啊,似乎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呢!”
Z君表哥说:“这不就是周敦颐《爱莲说》里那朵莲花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听到这儿,Z君的下属赶紧抢过话头:“是啊是啊,这不正是部长自己情操的写照吗?”
企业负责人没有多少文化,他拽一拽因为汗水已贴在前胸的七匹狼真丝短袖,只是嘴里一再嗫嚅着:“呵,这荷花,这荷花!”
荷花图终于画完,Z君提上落款,钤上印,舒了一口气。他顺手拿起右手边的紫砂壶,也不让旁边围着的几位,对着壶嘴嘬了几口茶,茶水没了。
正好站在Z君右边的Z君下属眼明手快,赶紧接过部长手中的紫砂壶,稔熟地去屋角饮水机那儿续上水,拿过来放到书桌边上,一边说:“晾一晾,晾一晾。”
这时候,副局长一拍脑袋,对大家说:“给画题个什么名呢?”
Z君沉吟一下,说:“就叫荷随风舞吧。”
众人齐声说:“好,这名起得好!”
Z君提笔便写,行草“荷随风舞”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甚是飘逸,又是一片啧啧称赞声。
四位来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争着抢着向Z君讨画,为了把画抢到手,一通阿谀奉承,一通乱,恨不得好话说尽。
最后,还是Z君拍板,把画给了副局长。
副局长喜滋滋的拿了画,告别了众人,直奔街上一家有名的字画装裱店把字裱上。几天后,他把裱好的画取回家,端端正正挂在自家书房的正墙上,日日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时光如流水,七年过去了,Z君在K市组织部副部长的职位上再无晋升,前不久,已经让贤退下来了。
此时,当年向Z君讨画的市局某副局长因工作得力,又会八面玲珑,已荣升市里一重要部门任局长多年。这不,家里才换了大房子,最近新房装修完工,正手忙脚乱地搬家。
副局长旧房子的书房里一片狼藉,几年前向Z君讨要的那副水墨画《荷随风舞》依然挂在书房墙上。大概因为搬家工人粗心,搬书柜时剐蹭,原来挂画的钉子四颗剐掉了三个,只剩了右上角的一颗钉子还在。于是,那副画在搬家工进进出出的碰撞下,在墙上钟摆一般晃来晃去。
起风了,一阵大风刮过来,吹开未关严实的已经人去楼空的副局长家旧房的书房窗子,勉强挂在墙上的《荷随风舞》被风吹落在地,顷刻之间摔得稀里哗啦,画框玻璃碎了一地。
雨飘进来,《荷随风舞》在雨水中还原成了一片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