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叉儿
十几天前回老家,在母亲院子里镂空花墙上,发现了浑身布满灰尘的它。
乍一看外观,像火炉,似瓦罐,大概有十公分高。圆鼓鼓的腰身上雕出几个菱形花纹,顶端伸出三只参差不齐的角来,其中一只还断了一截,像个倒扣着的鼎。
虽然它灰头土脸的容貌,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凭着曾经熟悉的记忆,我一眼就看出这是父亲生前经常用它温酒的工具,按我们这里的叫法,称作酒叉儿。
记得小时候,爱喝酒的父亲每到下班回到家,就喜欢自斟自饮喝上一杯烧酒。至于下酒菜,不是从兜里掏出一小包卤肉,就是到灶屋里快速做个凉拌菜,端着菜盘叫上我一起,坐在堂屋茶几旁,摆好酒叉儿,酒壶倒上白酒,先在酒叉内格小杯里倒上一点,用火柴点燃,随着点燃的火柴棒一伸舌头,杯盏里跳出一团小火苗。父亲支上酒壶,看火苗舔着酒壶底,不一会功夫,酒温升高,慢慢煮沸,屋里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这时父亲先给自己倒上一杯,顺便再倒上一小口,叫上我一起尝尝。懵懂无知又馋嘴的我,哪知白酒的浓度多高,傻乎乎地以为是什么美味香槟,端着那口喝掉了,虽然份量很小,可又呛又冲的味道辣得我直流眼泪。父亲一边哈哈笑,一边给我夹菜夹肉。
兄妹四个我排行最小,父亲总是把我当儿子养,当然这种待遇与重男轻女无关,纯粹就是一种偏爱。因此在两个哥哥面前,我永远都是有恃无恐底气十足的蛮横小妹。
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家更是高朋满座,父亲热情地招待着客人,酒叉儿更是不辞辛苦地烫好一壶又一壶暖胃的酒。
随着兄妹几个渐渐长大,陪伴在父亲身边品酒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后来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风风火火一辈子的父亲也退休了。再后来人们都不再喝烫酒了,酒叉儿也就退隐江湖,蜷缩到了角落里,如同寂寞的父亲一样孤单了。
还记得父亲被查出脑癌的时候,我在南方打工,没有及时回去看望他。是大哥和姐夫陪着母亲,带着父亲去郑州动了手术。父亲切除了肿瘤回到家,二哥辞掉工作一心在家伺候瘫痪又双目失明的父亲(肿瘤位置距离大脑太近,直接压迫到了父亲的视神经)。
父亲从确诊到弥留不到半年光景。这中间我回去看他,陪他说说话,给他剪剪指甲,不足为道的陪伴,父亲却很满足。在那年麦子成熟的季节,我亲爱的父亲还是被病魔带走了。
忘不了当时我得到父亲快要不行的消息后,把女儿丢给婆婆骑车飞奔回家,攥着父亲瘦骨嶙峋的双手,看着他变了形的容貌,却不敢哭出声,母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愿进屋。直到父亲的手变冷,陪在一旁的大姑宣布父亲去世的消息,安排哥哥给父亲穿寿衣,母亲再也忍不住内心悲痛,大声哭了起来。
忘不了那天我去街上相馆为父亲冲洗照片,一路上都是神情恍惚,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个最疼我的老头不见了,再也听不到我叫他的声音,我也再也不能陪他喝酒了。
十几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些,我依然会泪流满面,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父女俩同框的点点滴滴。
当我发现这个被遗忘的酒叉儿时,一下子想起当年父亲用它温酒的场景。睹物思人,我小心翼翼地把酒叉儿包起来带回家,清洗干净摆放在桌子上。这个酒叉儿里,装着我童年的温暖记忆,是父亲留给我一个念想,我要好好保存起来。
一周前发生的“3.21”空难,把我的心揪得生疼。每天心不在焉地吃饭做事,干什么没了精神。每天关注那些搜救视频,寝食难安,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一度感觉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也要接受心理疏导了。梦想着第二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全部获救生还的奇迹。
我想把自己的感受写下来,可笔下却拼凑不出一句话。那个向着幸福奔赴而去的人群,根本预料不到前方不远处,根本不是既定的目的地,下一秒就是灾难的发生,他(她)们在异乡的天空,随着飞机的爆炸瞬间化为乌有,变成家人怀中陶罐的一抔黄土,变成亲人一生难治愈的痛。
原来人生最简单的幸福,是有家可回有亲可依,而生活得贫穷或富有真的无足轻重。
原来一辈子的缘分真的太短,短到可能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来不及道别,来不及目送。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父母渐渐老了,而我们一天到晚为生活而奔忙,却忘了这辈子和父母见面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明天我想回家看看,陪陪我的婆婆和妈妈。给她们送去一份问候,也给以后的自己,少留一些遗憾。
一生很长,有足够的温暖值得去回味。
一生很短,别让我们的亲人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