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打死的那条蛇
跟南方相比,东北的春天来得晚些,往往已经快到六一了,家里才开始种土豆。
记得早春播种、夏天收获的土豆有两个品种,一种叫“红眼圈儿”,生芽的地方颜色是紫红色的,味道还不错;一种叫“川地龙”。“川地龙”形状长长的,有点像现在大块的生姜,不好吃,不面,但很高产,一般都是用作猪饲料。
在挨饿的年代,“川地龙”人也可以吃,只是水拉八叉,又有点类似青头土豆似的辣嗓子眼儿,很少有人喜欢吃它。
那时候我不到11岁,我哥长我两岁。因为村子里不让种自留地,又没有自由市场,不允许自由买卖,所以根本没处去买菜。想吃菜就得自己想办法,于是村民们都偷偷地跑到山坳里开荒种地。
我家开的那块地在“大洼子”,地势相对较低,出了村要往西北山方向走很远的路,那块地隐藏在一片荒草中。赶上年头好,一般能产十几麻袋土豆,大大地补充了猪饲料的严重不足。如果哪年雨水多,那块地就要白种了。
我自己每次去,都担心找不到地方,怕走丢了回不了家。但每次走来走去凭感觉最后还是都找到了。
那次我们翻完地,搂好沟,准备点(种)土豆种的时候,哥哥觉得口渴,就去旁边草地里找水喝。
大山里树多,水土墒情保持得特别好,随便走进一个草塘,塔头下就可能是纵横交错的水沟。我们只需折下一根麦秆似的干草,取根部比较粗挺一点的杆做吸管儿,趴在水沟旁边,就会有清冽甘甜的泉水管够喝。
哥哥走了没多一会儿,就跑回来对母亲说,他在草丛里发现一条死蛇。
母亲吓了一跳,问哥哥蛇的大小和状态。
哥哥比划着说有手腕那般粗细,一圈一圈盘着一动不动,只有它的头是昂着的。
母亲说,头能抬起来,就不是死蛇,不要过去惊动它,到别处去找水吧。
哥哥拿起一把镐头,拉上我让我跟他作伴。离母亲远一点的时候,哥哥对我说,“我在书上看的,打蛇打七寸,咱们就用镐头去把它打死。”
哥哥又帮我撅了一根粗一点的柳条,告诉我他用镐头砸,让我用柳条抽。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的这个知识,只是觉得去打一条蛇一定很好玩,心里涌动起莫名的战斗欲。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来到那条蛇藏身的地方,它依然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盘着,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大难临头。
刚打了一下,我哥和我就都后悔没听母亲的话。一是不忍心把一个“活”的生命活活断送,同时又怕一旦打不过它反被它吃掉。
但既然已经开战了,当时绝无退路可言。
其实打它的时候,我心里还是相当紧张,生怕打得不准被它跳起来反咬一口中了蛇毒。我们并不确定那是条毒蛇还是无毒蛇。
而一旦下决心打起来,那份紧张都化作了力量,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兴奋,似乎在参加一场战斗,主动权明显在我们这边。
我们疯狂地抽打着,眼看它翻滚着,又试图挺直了身子逃走,我们一下紧似一下,不敢有丝毫放松。直到那条蛇放平了身子,再也抬不起头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有些痉挛了。
我们拖着死蛇回到地里,母亲并没有责怪我们,反而告诉我们说,这么长一条蛇,晚上回去可以煮着吃了。
在那个除了过年过节,平时一点荤腥都吃不到的年代,煮一锅蛇肉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听说可以吃,哥哥又来了精神,告诉我说,他在什么报纸上看到有的地方把蛇烧了,会引来整窝的蛇,如果能打死一窝蛇,我们岂不是天天有肉吃!
就在我设想是用周围的干草来烧这条蛇,还是到树林里捡些树枝来烧,母亲坚决制止了我们:真要来一窝复仇的蛇,恐怕咱们娘仨都不能活着回去了。
大概是打赢了这场人蛇大战,哥哥备受鼓舞,自告奋勇要把蛇先拖回家去。他骑了自行车,用草绳把蛇绑在后座上,一路凯歌骑回了家。
多年以后,我时常会在梦里梦到那样一条蛇,它的头昂啊~昂着,左右摇摆……会有一丝说不清楚的负疚感涌上心头。
当天下午,哥哥就剁去蛇头,把蛇皮整个扒了下来,成一个直筒套在铁锹把上。
蛇身被剁成块,炖了一大海碗蛇肉,还有一锅看不到油星的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