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苹果是老家邻居二奶奶给的。上周母亲回老家，临走时，二奶奶拾掇了一些苹果和芋头，和冷冻好的山麻楂蛋儿，嘱母亲说，这些东西捎给小闺女哈。从小到大她一直喊我小闺女，我结婚生孩子以后，二奶见了我，因为有我家爸爸在，她偶尔会喊我的大名，但多叫我为小闺女。

二奶奶与母亲说，小闺女待我最好了。每次回家都给我捎那么些东西，带我去赶集，什么都给我买。有一年，小闺女还得给我揭岭席，我在集上高低没让她揭。揭岭席的意是买一铺炕席。二奶奶与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母亲也忘记了揭岭席的事情了。今日中午，母亲问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早已忘记了。母亲年纪大了，转眼工夫又问我一遍，小闺女，是么，你得给你二奶揭岭席么？我努力想了想，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应是疫情前的时候，也就是大约三年前的清明节吧。那年的清明恰好赶上赶大集，我与弟弟带二奶奶去赶集，买了肉与熟食等。因为我到她家时候，看见她的炕席糊的一大块，最好处是黄的，严重处已然变黑了。在农村，经常在烧炕时，火大了，炕席被烤糊(我们那里叫做bo糊了。也正好集上有卖席的，我便要揭一岭带回去。当时二奶奶抱着我，高低不让买。我俩撕扯一会子，终是犟不过二奶，又因集上人多，我俩在那争讲，我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罢了。

没想到三四年以后的现在，她依然记得那么清楚。母亲说完，我自觉很惭愧，席没给人家买，倒叫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一直记在心中。于是，我与母亲说，待下回回去，我给她捎一岭炕席回去吧！母亲说，哎，不用买了，俺们老人，凑福用就行了。听了母亲的话，我想想二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八十多岁的二奶是我在四五岁就记得的人儿，彼时她才四十出头吧，她与我奶奶是最要好的，也与我母亲噶活的很好。所以，很多时候，二奶奶是属于我家的亲戚般。特别我们姐弟三人到烟台打工后，更是将她当成自家的亲戚了。我们每次回家，敬给父母的东西中，总有二奶奶的一份的。我如此待她，是母亲说我们家若有点营生的话，二奶奶总是尽力帮我母亲去干。母亲过意不去，每次在我们面前念叨，我心中便有无限的感动。彼时，二奶也六十多了应该，帮别人干活也是辛苦的，于是，我们心中更有了这位老人了，何况二奶的老伴儿也已经走了将近二十年了吧！

后来，母亲到了我们身边，我们便不再频繁地回老家了，只在每年的清明节与十月朝回去一趟。每每这两个节，二奶奶总是提前几天电话中问哪日哪时回，待确定后，便早早准备好饭菜，走到门前的大道上，向南边望呀望。等的急了，便回家。然后又出门，如此反复，总能在我们到达家门口的时候，迎上我们。她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声音爽朗地挨个叫着我们的名字，说，回来啦。我写到这里的时候，依然有那个清晰的画面，亲切，善良，爽快。以及我妹妹与弟弟总要逗二奶奶说上几句逗她开心的话，每每她总对弟弟妹妹笑着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俩没大没小的，看你姐也不放声。我们三人对视而笑，然后进了二奶奶的家门。脱鞋上炕聊一会子，这是除了我去我大姨家所能生出的最欢喜的心情以外，这里便是又一处了，心静，心安，因了朴实，朴素的感情。

清明节的时候正是葱的好时候，二奶在门前种了三茏葱。临我们回去时，她带我去拔葱，说这一岭给小闺女，这一岭给小玲，小玲是她女儿，那一岭给波他们(她的三个儿子)。每每，我也不推辞，总心怀感动地收下。八十岁的老人，吃穿全靠儿女，唯一可以自己操作的只有门前的这块地了，年年种葱，等着清明回家分给我。她知道我喜欢吃大葱，还有我亲爱的大姨也知道，这两位老人呀。

五一前后，山麻楂发芽的时候，她去最近最平的山，掐回来，焯好，团成一个个蛋儿，等着我们回家，嘱我们说，这是好东西，城里的人都罕稀，拿回去包个包子吃吧！每年的十月朝时，我们回家，她依然等在门口，依然有亲切的话语，依然有家的味道的饭菜，等着我们。这个时候，她家里有儿子和别人送她的苹果，也多为残果，她收拾在一处，待我们走时，让我们拿着。这些苹果，我从来不舍得丢弃，即便我将自家的好苹果放烂了，也要将她送的苹果吃掉。我若丢弃了，便将是辜了老人的一片心意的。我将每一个烂处削除时，便会想到那个善良的老人，她当时肯定也拣了好的苹果，一直留着，烂了，她是真不知道的，她这个年纪已然眼花耳聋了的。

前两年，十月朝回家，还总能吃到二奶亲手晒的地瓜干，她晒的与市面上不同。二奶将生地瓜切片，加入热水中焯焯，然后从中间切开，挂在细铁丝上，经第一场北风吹过的地瓜干最好吃，韧劲儿，嚼劲儿，皆最佳。

今年的十月朝我和妹妹因事未回去，二奶也在这之前问了我们何时回的话儿了。待弟弟与母亲回去，才知她摔了一跤，跌断了八根肋条，刚恢复好，能走路了。要知道在这之前，妹妹多次给她打电话，她从未说起。我们在这边也哎叹起，自责我们的不知情。

于是，我问弟弟是否带了现钱，我说若带了，便送给二奶奶吧，略表我们的心意。弟弟说他也有这个想法。弟弟说，当时二奶奶又掉泪了，说，嫩姊妹三个对我真好，回来给我买东西就够好了，这又给我钱。

我听了，更为惭愧。我们哪里给予了这个老人什么了，让她总将她认为最好的东西单独留给了我们呢，而她摔伤，我们不曾知哓，也不曾去看望过她。而我们只一点点的心意却让她一直记挂着。

       我想，这世间最好的情谊和感恩，从来都是只记得别人对自己的一点点好的，而却忘记自己心中装有别人，也给予了别人最好的东西。二奶奶便是这样的人，她只记得我对她微微的关心，却忘了她总是记得我爱吃葱，爱吃地瓜干，爱吃山麻楂的特地为我的预留。这一份情谊，这份耄耋老人的真挚情感，总是沉甸甸，于我。

中午，还有上两天，我去妹妹家，便要将这些苹果带回家的，我怕妹妹丢了。母亲和妹妹不让我拿，今日中午去了，又见了，也想拿的，但等临走时，又忘了。我当时告诉母亲，别吃哈，(我怕母亲肠胃不好)，等我拿回去吃哈。妹味知晓我的意思，母亲不晓得。母亲说，嫩别吃了，我削削就吃了。我与母亲，互为彼此着想。

写到这里，找许有人不解我的做法，或许有人笑话我，或许有人说我木呆。其实，我只是不想辜与浪费了一个老人最真的心意的。何况，我们小时候的烂苹果烂梨烂桃不都是削削吃么。用我妈的话儿说，嫩呀，现在日子好点了，都渣啥了，不知姓什么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嫩有俩钱，还挑吃的，这营养那营养的，还是没饿着，老辈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什么坏的，臭了的，烂了的，照样吃，也没怎么地。

我和妹妹每每听了母亲这番话，妹妹总要反驳母亲几句的，因了反驳，母亲自是又数落妹妹一番的。而我，总是笑，也想起一些事情来，新事，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