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
三十多年没有见过傻姑,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
那时候,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傻姑也不过十一二岁吧。
傻姑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短短的头发,黑黑的小脸。
傻姑见人总是傻傻地笑着,开口说话颠三倒四,没有一句着调的,村子里的人见了都避之不及。
只要傻姑到过谁家,都会莫名其妙地丢失一些小东小西,日子久了,傻姑的坏名声传遍全村。
记得那是一个春天,傻姑和她奶奶在村子前面的麦地里锄草,她来借用我家的茅厕。
我奶奶小声叮嘱,你跟着她,看紧点儿,别让她偷拿咱家的东西。
于是,我寸步不离,紧随其后,站在茅厕门口防哨,像个小小的警卫员,直到她安全离开。
我检查茅厕,地上扔了很多垃圾,特别恶心人的那种。
赶紧把她的罪行上报给我奶奶,奶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啥都没说。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傻姑。
我一直以为,傻姑没有妈妈,原来,她的妈妈更傻,还不如她。
傻姑的奶奶个子不高,两只眼睛瞪得很大很大,是个厉害的老太太。
傻姑的妈妈经常遭受她奶奶的欺辱打骂,傻姑的父亲矮矮的个子,胆小懦弱,不敢发声。
时间长了,傻姑的外婆心疼自己的傻女儿,上门把傻姑的妈妈领走,又找了一个婆家。
傻姑的妈妈走了,她还有爷爷、奶奶、父亲和哥哥,其实,有没有妈妈,对傻姑来说,没啥区别。
傻姑遗传了她妈妈的强大基因,上到小学二年级,被学校劝退了。
回到家,整天跟着她奶奶,上坡割草,下地干活,放牛喂猪,做饭洗衣,让她干啥就干啥,不想干也得干。
傻姑的哥哥比较幸运,是个正常人,个子瘦瘦的,高高的,跟她一样,黑黑的,上到初中毕业。
没过几年,傻姑的爷爷去世了。
又过几年,傻姑的奶奶也去世了。
傻姑像田地里的玉米苗一样,蹭蹭蹭地疯长,仿佛一夜之间,就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只是,见人还是傻傻地笑。
傻姑的婶子,是个热心肠,牵线搭桥,给傻姑找了个婆家。
傻姑的婆家,在县城南边的一个乡里,距离我们村大约有十几里。
傻姑的男人比她大很多岁,由于家境贫寒,耽误成了老龄中年。
能够讨到老婆,傻姑的男人如获珍宝,高兴都来不及,哪还有挑肥拣瘦的资格。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
又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如今,再次听到傻姑的消息,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傻姑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儿子大学毕业,考上了研究生。
女儿也很聪明,从乡里的中学考到我们县里的重点高中。
儿女双全,龙凤呈祥,夫慈子孝,家庭和睦,傻姑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被人们十里八村竞相传颂,成为无数人羡慕的对象。
傻姑喜欢开着一辆小小的老年三轮车,在宽阔的大马路上四处溜达,看看花朵,看看树,看看小狗,看看猫。
溜达着,溜达着,就溜回了娘家,傻姑不傻,还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给傻姑找婆家的婶子已经去世,她真是功德无量,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傻姑的父亲还健在,八十多岁了,身体健康,儿孙满堂,生活自理,安享晚年。
据说,傻姑的亲妈前几年才去世,哥哥带着她一起去给老人家吊孝,见了最后一面。
傻姑盯着她的妈妈,傻傻地笑着,笑着,笑着,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傻姑是不幸的,傻姑又是幸运的。
傻姑傻人有傻福,傻姑比她妈妈命好。
按辈份,傻姑得叫我姑,可惜,她不认得我这个姑。
若是在路上相遇,我也认不出傻姑,毕竟,这么多年了,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