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只有他们娘俩儿是最可信赖,最可依靠的
宝亮从米多房里出来,只走了几十米就又到了妻子住的那套房子。
推开门,他的妻随意把头发挽在脑后,扎着个看不出来花色的旧棉布围裙正在厨房炒菜,看到宝亮进来张了张嘴又蓦地闭上,依然低头用炒铲扒拉着炒锅里的白菜。
宝亮看着妻花白的头发和那张带着几分憨气又沧桑感很重的脸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要再往后退三、五年,那时候的宝亮还对妻没有任何愧疚感,他认为她土头土脑的又不够聪明,尤其在还依然以无后为耻的农村,她在婚后十年间一连给他生了三个丫头片子的现实下,他对她仍然不离不弃供着她吃穿用度,就算对她够仁至义尽了。
可这两年他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了,在米多那儿得到的激情在渐渐消退,时而会生出几分倦鸟归巢的意愿。
等饭做好,小女儿把两盘家常菜摆上桌,宝亮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桌前,他的妻开始怔了一下,之后默默地盛上一碗饭放宝亮面前。
“叔,我妈做好了饭,叫你过去吃。”刚端起碗要吃,小点就来催。
小点大名叫李少嘉,是米多的儿子,姓米多的姓,不到十六岁却长的像个大人样子了,不但是个头像大人,思维更像,还有着像米多一样的头脑和口才。
一看到小点,宝亮嘴角就上扬,他向来喜爱小点,也断定小点是他的儿子,只是碍于村里人的舌头,他才叮嘱米多让小点在公开场合叫他“叔”。不过,宝亮也知道他和小点的关系在村里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小点聪慧、少年老成,对学习和人情世故都有天赋。宝亮早早就给他在县城买好了一栋大房子,还期盼小点成人后,把家里的生意悉数交到他手里。
“告诉你妈,我今天在这儿吃了。”宝亮夹了根芹菜放嘴里咀嚼着。
“我妈做了叔最爱吃的小炖肉。”小点站在门口瞅着宝亮,眼神中带着几分渴求。
“好吧。”宝亮放下手中的碗筷跟着小点走出家门,他的妻和小女儿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这十几年她们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了。
米多也不年轻了,她年轻时就丰满,如今人到中年更是珠圆玉润,一件大红色羊绒衫把她的上身紧紧箍住,更显得胸部像两座小山似的。
她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三副碗筷,等宝亮一就坐,她就不停地在他碗里布菜。
“够了、够了。”宝亮低声制止。
“怎么能够了吆,我就喜欢你多吃一些我做的菜,你吃的越多越说明我的手艺好。”米多一说话,她那平板的五官才生动起来,尤其是那带着几分风骚的眼风给她平添了不少妩媚。
“好的,我多吃些。”宝亮到了这儿又感到愧疚米多许多,说来她无名无分地也跟了自己近十七、八年了,开头那几年她还哭闹着要名分,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看他一直不松口,大概也死了心,很少在他面前提了。
餐桌上的三口人边吃着饭边聊着日常,宝亮的手机响了,米多侧脸瞅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宝亮在已嫁到省城并在那里工作的大女儿,米多一向忌惮的就是宝亮这位处处和她对立的大女儿,一看到她来电话就胸口发闷,食欲也没了,她顺手放下手中的筷子听着宝亮与大女儿的通话。
宝亮倒也不背乎着米多接电话,原来是大女儿下周要回娘家看看。
宋美霞左手拉着拉杆箱,右手抱着九个多月的女儿来到母亲家门口,她老公正在胡同尽头的一片开阔地泊车。
“妈,我来了。”宋美霞的母亲和小妹妹还没来得及迎出大门,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看到母亲比几个月前又憔悴苍老了不少,宋美霞心内一阵酸楚。
小妹妹从她手中接过小外甥女逗弄,母亲则紧紧握着她的手一直把她拉进客厅。
宋美霞环顾了一下客厅问母亲:“我爸还在那个狐狸精那儿吗?”
“你大妹妹在省城上学,你去看过她没?”母亲故意想岔开话题。
宋美霞并不回答母亲,而是轻声说:“我这就去把我爸叫回来。”说完,抬脚就朝米多家走去。
米多和宝亮正在理账目,这十七、八年间米多一直是宝亮生意上的得力助手,家族企业中遇到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困难也全靠米多斡旋、应酬才得以良性发展。
米多每次和宋美霞的一双吊捎眼对上都不自在。
“美霞来了呀?”
“爸。”宋美霞朝米多点点头随即就拉起宝亮往外走。
“你还没见过你的外孙女吧,今天我把她带回来了,我妈也准备了一桌饭菜就等你回去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个饭哪……”
米多站在屋中干听着宋美霞跟宝亮的话,心里虽愤然但也不敢阻拦,等隔着窗户再也看不到宝亮父女俩的身影后,她颓然坐在沙发上。
米多二十多岁时是村里有名的爽利姑娘,但她爹妈也是村里有名的腌臜、不正经过日子的,两口子一年到头招着村里一众泼皮闲汉在家里打牌、吃喝,从来没有正经料理过日子,当全村大部分人靠勤劳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时,她们家的日子还是没着没落的。
米多看不惯爹妈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样子,在城里读完中专后就留在城里四处打工,她立志要摆脱自己那个家庭的。可刚到婚嫁年龄后,她爹妈又希图彩礼钱,硬是死说活说让她嫁给了邻村一个比她大七岁的男人。
刚嫁过去不到一年,米多就从邻村跑回了娘家,她嫁的那个男人不但好吃懒做还经常对米多家暴。米多在娘家住下来后,任那个男人三番五次的过来叫,是抵死不回去了。
在娘家待久了,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出来了,说什么的都有,只是少有同情米多的,都是说着她的各种不是。
米多倒是不太在乎村里那些蠢夫愚妇的嚼舌根,她当务之急是想找份工作独立,她娘家毕竟不是能供养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庭。
在米多正想背井离乡去城里打工时,宝亮的妻来找她,说她家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去帮忙料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并说出了一个让米多心动的薪酬。
于是,米多就去了宝亮的工厂上班。
开始,米多是跟宝亮的妻两个人好的如胶似漆,以姐妹相称。
至于后来是怎么和宝亮好上的,说日久生情也对,说别有用心也对。
反正米多是穷怕了,当她越了解宝亮的产业越对宝亮倾心。何况,宝亮还长着一副不算丑的皮囊,为人也不粗鲁。
随着米多和宝亮的关系深入,村里又一波流言蜚语像浪潮一样涌来,米多是不怕这个的,敢作就敢当嘛。可她的父母受不了了,毕竟米多还没跟邻村那个男人离婚,她父母日常为人多皮赖,也还是顾忌乡亲们的舆论的。于是,她父母跟邻村那个男人打电话好说歹说,连哄再骗让那个男人接米多回去好好过日子。
男人来接米多时,米多本意是不想回去的,但是她妈哭天抢地附加着上吊喝药的要挟,用尽了她那个年龄段农村妇女惯用所有杀手锏,逼得米多只好跟着那个男人邻村那个家。
可是待了没四个月米多又回来了,她在宝亮这儿尝到成熟男人的体贴和衣食无忧的保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跟那个一没情趣二没物质的男人一起生活了。
米多的妈又打电话打算让那个男人接米多回去,可是那个男人说米多怀了别人的野种,十分坚决地要跟米多离婚。米多妈没了咒念,只好由着米多又去宝亮的厂子上班。
谁知,宝亮的妻也看出来他们俩的首尾,在家里也跟宝亮闹了起来。宝亮被闹的没了主意就去找米多谈判,打算和米多结束这段压力重重的不伦之恋。
米多平静地听完宝亮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吟吟地把一个孕检单子递到了宝亮手中。
宝亮看了眼孕检单子眼睛就亮了。要知道,在村里无后即便有万贯家财也是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的,宝亮的妻年纪大了,怀孕的几率下降了,何况,宝亮自从和更为年轻风骚的米多好上后,就懒得再碰家中的黄脸婆了。再说,以他的妻连续生育三个女儿的经历,即使再怀孕也保不齐还生个女儿。
小点的降生让宝亮欣喜若狂,他奔日子的劲头更足了,在村里说话的声音更洪亮了,走路都带风了。
米多更是母凭子贵跟宝亮要这要那,宝亮都一一满足她,不但满足她,连米多的爹妈的房子宝亮也给他们翻盖了一新,还置办了全套家具、家电,他们打牌的牌本也是宝亮定期送过去。
这期间宝亮的丈人也曾率家中老少找过宝亮说理,但是宝亮一说到妻子始终没有给他生下儿子的事实,他妻家的那些娘家人就立刻无言以对了,当宝亮又向他们保证绝不跟妻离婚并少不了她们娘几个的花销用度时,他丈人就带着人回了。
米多是有儿万事足,在村里人面前故意兴狂了起来,自己穿着打扮日渐光鲜,还动辄带着小点去全国各地旅游去,每次旅游回来都给她爹妈带回许多的村里人没见过更没吃过的土特产来,让村里对她从鄙夷慢慢朝艳羡转向。
和米多的光鲜比起来,宝亮的妻在家中的风采是逐渐在黯淡,起初,她还仇视米多,但慢慢发现她越是仇视米多,宝亮就越是疏离她。后来,为了让宝亮眼中、心中还有自己,她又主动亲近米多,依然称米多妹妹,有时,米多和宝亮忙,她还主动把小点接到身边照顾。
宝亮家的格局就这样随着岁月累加而渐走向和谐,米多和宝亮的关系也被村里人视为合理了。
但,也有例外,宝亮的大女儿宋美霞她从小就处处为难米多,成人后更是一度想把米多赶出父亲的工厂。
米多明里暗里和宋美霞过了不知多少招,有几次只能说是险胜,因此,米多一看到宋美霞就脊背发凉。
这天,小点有些发烧,米多就用电话给小点在学校请了假,可带小点去村卫生所输了两天液一直也没见转轻。米多和宝亮都有些急了,商量着开车带小点去县医院瞧瞧。两人正说着,宋美霞走了过来,说自己正好去县里的商厦打算买几件衣服可以顺路带上小点去县医院检查、检查。
米多一听就否了,她是千万个不愿意把小点交到宋美霞手上。宝亮却很愿意,他是打心里希望他们姐弟和睦相处的,今天宋美霞主动要带弟弟去看病,这不是姐弟俩加深感情的好机会嘛。
厂子里正好有些琐事要处理,米多不情不愿地让小点上了宋美霞的车。她暗中思量,以小点的灵透,去趟县医院大概也不会上宋美霞什么当的。
小点病愈后大概二十来天的一天黄昏,宝亮走进米多的家,他脸上仿佛罩着一层寒霜,阴沉冷郁。
“哟,这是谁惹着你了?”这么多年米多还是第一次看到宝亮这种脸色,她有种不祥之感。
“小点是不是我的儿子?”宝亮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
“怎么不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还是谁的?你又受了什么人挑唆?”米多的心也沉了一下,但随即又镇定下来。
“你看。”宝亮把随身带的皮包里掏出几页纸质的材料。
米多朝那几页纸晃了一眼只看到“亲子关系鉴定报告”这几个字就一阵眩晕。
“天呀,是谁伪造这种报告离间你们父子关系?这么多年你疼小点,爱小点,在小点身上付出了多少感情?小点也是只亲你、爱你,他从小到大遇到什么烦恼不跟我说,只找你说。这种父子亲情会是假的吗?是谁在用这个假报告在我们母子身上泼脏水?你告诉我,我一定去法院告她,用法律让她还我们母子清白……”
“是美霞找权威机构做的鉴定。”宝亮打断了米多的歇斯底里地。
米多突想起美霞带小点去县医院那天的情景,在县医院里多抽点血,再送去所谓的权威机构,该是不难的。她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
“我们母子在乡亲们指指点点中忍辱负重跟了你十几年,不管做什么都是以你为主、围着你转。你爱吃什么,我们母子先紧着你吃;你不高兴了,我们母子想尽办法哄着你开心;你生病了,我们母子轮换着端茶递药伺候你……还有你的生意,我忠心耿耿的做你的助手,为你操劳奔波,你现在拿出这么个鉴定来就否认了我们这许多年建立起来的亲情吗?”
宝亮无言以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等小点回家,被母亲披头散发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小点急急地问母亲。
“给妈拧个热毛巾来。”米多没有马上回答儿子。
等接过儿子拧的热毛巾擦了把脸后,米多就恢复常态了。
“妈妈带你去城市生活,你愿意吗?”米多微笑着问儿子。
“我爸和咱们一起去吗?”在家里剩下他们娘俩个或有宝亮他们三口人时,小点就给宝亮改称爸。
“他不是你亲爸,只能算你个养父。”米多拉小点坐在自己身旁,“可是你是妈亲生的,这世界上只有妈妈对你是无私的。”米多把小点搂在怀里,抚摸着小点的头发。
“妈妈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妈妈从来没跟他一个心眼过,妈妈早就积累了一笔钱,这笔钱有他陆续给的,也有妈妈想办法在账目上搞到的,这笔钱足够我们娘俩在城里有个不错的生活。你要知道,妈妈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给你个好的生活和未来,你那个亲爹破落、无能、没本事,我不能把你交给他……”米多像梦呓似的跟小点说着,小点似乎明白了妈妈的心思,他紧紧攥着妈妈的手,他感到这人世间只有他们娘俩儿是最可信赖,最可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