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最深沉的留念
前几日,我去婆婆家,婆婆给我装了一瓶鲜黄豆酱。彼时,客厅的宽窗台上,还有满满的两大盆子鲜酱呢。
每年冬天,婆婆总要做鲜酱。这个流程,一般是阴历十月煮酱,腊月里割酱,整个春节前,都能吃上新鲜的黄豆酱了。
早些年,我们还在平房住的时候,有大锅,做黄豆酱的事,都是她事必躬亲。当然,每年做黄豆酱,也是很费工夫的。
首先要洗黄豆、泡黄豆、煮黄豆。煮黄豆是费事的营生,需要小火慢慢焖,焖到豆粒吸饱了水分,软软烂烂。
煮完黄豆后,一定要趁黄豆还没完成晾凉,就要把它们攥成一个个的“黄豆山”,高高的。黄豆山得是空心的,否则,发酵不充分,影响黄豆酱的口感。
另一道重要的工序是割酱,费手,费力气。切厚了不好,切太薄了也不好,厚薄全凭割酱人的经验。而且,有个特别奇怪的事,就是这黄豆酱,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都是不同的。这当然取决于割酱人的经验,放盐的比例以及“黄豆山”发酵的火候。
别看婆婆做了两大盆鲜豆酱,可她留下的并不多,大都让亲戚朋友分走了。特别是过年时,来拜年的亲戚,总会问婆婆要走一瓶酱。
而我,因为不太喜欢吃太咸的东西,每年也就装这样一瓶,尝尝鲜而已。
我母亲尚年轻的时候,也是年年做黄豆酱,但母亲做酱与婆婆做酱是不同的。
先是时间是不一样。婆婆做酱,是十月煮酱腊月割酱,而且,做出来就吃。母亲则是腊月煮酱,过了年二月里才割酱,而且,从来不吃鲜酱。
母亲煮出来的黄豆,不是攥成“黄豆山”,而是攥成一个个的拳头大小的球状,然后,找一个筐子,底下放上豆秸,把酱球一个个摆在里面,再在上面松松地盖上一层豆秸,让它们自然风干、发酵。
等到过了正月,母亲割好的酱,也是放在一个大盆里,在晴好的天气里,天天端到外面的井台上晒酱。等酱盆里的水慢慢晒干,到一定程度后,母亲把晒好的酱攥成酱球,放在一个坛子里,此时的酱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酱球,与刚煮好酱攥成的酱球截然不同了。
这一坛子酱,将陪伴我们一个春天,直到夏天。毕竟 ,那个年代,除了咸菜缸里的那点儿咸菜,能有酱来调和着吃那些粗茶淡饭,也不是家家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这些酱,我们吃得极节俭,有咸菜的时候,饭桌上没有酱,有炒菜的时候,饭桌上更是没有酱,这些酱,我们要吃过整个春天,甚至吃到蝉声高鸣。
吃酱的最高规格,是母亲在饼鏊子上烙出来的酱片,那浓浓的,透着油光的酱黑,在鏊子的烘焙下已变淡,诱人的酱香随即飘散开来,和着刚烙出来的饼香,久久不散。
婆婆做的酱要是与母亲做的酱相比,我还是喜欢吃母亲做的酱,我总认为,那咸味十足的酱香里,凝过春风,也渗着阳光,那是岁月里最深沉的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