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阳书院
说起来比较惭愧,作为被学校培养并长期从事与教育有关的工作,却对书院的前世今生了解不多探究不深。十多年前走进嵩阳书院时,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未进山门,就被那通高耸的大唐碑给震撼了。此碑全称大唐嵩阳观纪圣德感应之颂碑,国宝级文物,号称中原碑王,由基座、碑身、碑首、云盘、碑脊共五层六大块巨石组成,雕工精细,达练圆熟,以书法艺术、雕刻图案、碑体造型被誉为“三绝”,历史、艺术价值极高。
碑高九米多、重达八十吨的大唐碑,光是碑帽就十来吨。碑文为李林甫所作,唐玄宗服用嵩阳真人孙太冲的丹药治好了病,所以立碑纪念,大书法家徐浩书之。据称,这也是徐浩存世唯一的一件隶书作品。碑的背面和两侧,还有三十多篇讨伐李林甫的诗文。
传说,因碑帽太重安装不上去,先后杀了三个登封县令和六个领工头目。愁眉苦脸的工匠们受到一个疯癫老头“土圆脖子”的启发,先用土围住石碑,把碑帽滚上去装好,然后再把土运走,终于把碑立成了,所谓智立唐碑也。还传说,老头就是大名鼎鼎的鲁班。
大唐碑昭示这里曾经是道观,还不是书院。史料显示,道观之前是嵩阳寺,始建于北魏太和八年(484年),隋唐时期变成嵩阳观,后周显德二年(955年)改称太乙书院,宋太宗至道三年(997年)改称太室书院并赐匾额,宋仁宗景祐二年(1035年)重修时改称嵩阳书院并赐院额。“汲嵩山之毓秀,纳峻极之灵气”,书院步入鼎盛。
作为独特的教育机构,书院为适应社会历史变迁,汲取了私人讲学、两汉精舍传经的优良传统,不断改革与调整,由藏书为主逐步向教化民众为己任过渡。尤其是宋代,兼具政治、教育和文化等多种功能的科举制度,成为书院发展直接、内在的根本动力,让读书人有了上升的空间,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成为励志故事。
理学大师们也倾尽全力修复、创办书院,答疑解惑,阐扬己学;有志生徒也是趋之如骛,质疑问难,增进学业。嵩阳书院不仅顺应潮流,很快就成为弄潮儿,在宋代就展现辉煌,名扬四海,金、元、明代衰落,清代复兴,至康乾中叶兴盛。这个节奏,当然与儒学、文化以及科举的兴衰密切相关。
学者荟萃,与书院相得益彰。至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1068—1085年),程颢、程颐、司马光、范仲淹等先后在嵩阳书院讲学,不仅讲学内容丰富,而且学术氛围活跃。程颢还为书院制定教养、学制、考察等规定,促使书院达到兴盛,与河南商丘应天书院、江西庐山白鹿洞书院以及湖南长沙岳麓书院齐名。
从五代后唐至清末,嵩阳书院存续近千年,培养了不少学问扎实、品节高尚的名徒。比如书院前期的冯吉、杨璞、吕蒙正、滕子京等,北宋中后期的张载、杨时、游酢、李唐、张九成等,元代的马祖常、滑寿等,明代的李敏、王铎、崔应科、刘景耀等,到了清代也是名徒众多,还有官至一品的。
书院建筑是清代的布局,尚有殿堂廊房五百余间,中轴建筑分五进院落,依次为大门、先圣殿、讲堂、道统祠和藏书楼等。质朴的硬山式建筑,让人联想到书院学风并非雕梁画栋般的华而不实。金、元以及明代中期书院处于低潮,先后被改名为承天宫和嵩阳宫,至明代为抵制书院发展被禁毁多次。
因为将军柏的奇闻轶事,大家多受导游忽悠,没能仔细游览书院。据称,书院内原有三棵古柏,在汉元丰六年(前110年)被汉武帝刘彻封为将军,三将军被战火烧死,大将军和二将军尚存。专家考证将军柏树龄四千五百年,堪称华夏第一柏。其中一枝树干顶端自然形成一尊观音像,面向东方,形象逼真,栩栩如生。
民间传说,汉武帝见柏树高大挺拔、枝叶茂密、高耸云天,张口封为大将军,又见到更大的一棵只好封为二将军,不成想还遇到了更高更大的,便无奈地说你长得再高大,也只能封为三将军。于是,最小的被封最大,羞愧的低头弯腰;二将军气炸肚皮,成为空心;三将军最大被封最小,一怒之下引火自焚。
嵩阳书院位列四大书院之说,其实是有争议的。1998年4月29日,国家邮政局在商丘睢阳举办“四大书院”邮票首发式,入选的是应天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和嵩阳书院,而之前看好的湖南衡阳石鼓书院没有入选。据说,派人实地考察石鼓书院时,只见山石,不见书院,只好放弃。
事实上,史上本来就没有统一说辞,与朱熹、张栻并称南宋东南三贤的吕祖谦在《白鹿洞书院记》中的观点,就和邮票入选的一致。而宋元之际的著名史学家马瑞临则在撰写的《文献通考·学校考》中,列石鼓书院,去嵩阳书院。还有南宋的范成大,把山东徂徕书院、江苏金山书院与石鼓书院、岳麓书院并称天下四书院。与现如今大学排名,何其相似。
石鼓书院并未甘心被“沉沦”,衡阳市于2006年重建书院,石鼓书院特种邮票首发式于2009年11月15日在石鼓广场隆重举行。作为湖湘文化的重要发祥地,“石出蒸湘攻错玉,鼓响衡岳震南天”的千年学府,终于被国家邮政集团公司与江苏安定书院、江西鹅湖书院、海南东坡书院一起列入“古代书院二”中。
还有程门立雪发生地,也是说辞不一,争议不断。可谓家喻户晓的程门立雪典故,大致经过是这样的:游酢与杨时一同去拜见程颐,而恰巧程颐正在静坐,未予理会二人。他俩不敢惊动老师,也没有离开,等程颐静坐结束,睁开眼时发现二人仍然站立旁边恭敬等候,而此时天色已晚,就命他们回去。他俩出门时,发现外面的积雪已有一尺厚了。
有资料说,二程培养的有名学者众多,其中的杨时对二程理学南传起到重要作用。他早在元丰四年(1081年)就拜在程颢门下求学问道,并学成南归。程颢去世后,杨时再次北上投在程颐门下。也就是说,程门立雪发生在程颢去世之后。他潜心研究二程理学,将洛学传播到东南等广大地区,被后世尊为“程氏正宗”。
嵩阳书院不仅是二程传播学术思想的基地,而且重新高举传播二程思想的大旗,承担振兴二程学术的责任,争做程门立雪典故发生地无可厚非。只是,程门立雪还被演绎成站立在雪地里等到积雪尺把厚,还被发生在伊川先生创建的伊皋书院里,被发生在二程故里嵩县田湖镇的程村,被发生在程颢被贬谪任县令的周口扶沟,等等。
千百年来,程门立雪作为尊师重道的典范被广为传颂,除却发生地的争议之外,还有诸多细节争议更是层出不穷,尤其是一些想当然的解读和演绎甚至自相矛盾,令这个典故陷入了荒唐滑稽的境地。比如站立之地到底是室内还是室外?比如是千里求师还是作为弟子求教问道之时?更有人说,程门立雪不过是道学家编造出来的,剽窃于禅宗二祖惠可求法于达摩而立雪断臂的故事。
不管咋说,为塑造先贤的光伟正形象,后世进行完美加工修饰,古今中外都折腾,也确实鼓捣出了一些类似卧冰求鲤的匪夷所思的例子,还固守“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思维方式肆意打扮著名人物或丑化敌人,包括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的形象,都是为了打造美国精神和美国价值而开展的“美化华盛顿”运动的作品。
几年后游览岳麓书院时,嵩阳书院之行又浮现于脑际。相比之下,岳麓书院更为气派,无论规模与名气。客观上,岳麓书院天时地利人和诸因素远胜于嵩阳书院,及至现代还有湖南大学之加持。而在现代视野里,嵩山之阳、少室山脚下的地理位置有些偏僻不说,学术辉煌也是遥远的过去。毕竟,跟诸多书院景区一样,复制或仿建出来的,不过“皮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