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面皮
算起来,今年总共吃了四次热面皮。疫情所致,有说走就走的时间,却不能回到故乡大快朵颐心心念念的美食,尤其是热面皮。于是,帝都屈指可数的几家卖面皮的,还能饱个口福过个瘾。
倘若回到故乡,几乎每天都会吃一次。要么挑挑拣拣轮着品尝,要么盯着中意的那几家经常光顾。而在帝都吃一次,单是穿越拥挤不堪的半座城,那得鼓足勇气才行。还有价钱,帝都一碗顶故乡的三碗。
至于味道,在帝都吃的面皮还算不太离谱,咋说还能找到故乡的感觉。这些年来,游荡过许多地方,都会顺便寻觅来自故乡的味道,也曾遇见过面皮,即使不算面目全非,但那个味道相比于故乡差距真有点大。
正宗的热面皮,在口感上是薄而劲道还滑溜,这是衡量蒸面皮技术的起码标准。前不久应老乡夫妇俩之邀逛植物园,本打算去劲松的零玖壹陆,后来前往一个老乡位于西二旗的店里吃热面皮。不成想,这个老乡开的是湘菜酒楼,面皮店是另一个老乡在酒楼角上开的。
老乡盛情,用镇楼的招牌菜招待,比如臭鳜鱼、干炒腊肉以及干豇豆红烧肉,还有鸡汤和浆水面等。不仅给要了热面皮当场吃,还安排有带走的。所以,并未光顾面皮店,只是临走时瞅了一眼那个当门面用的窗口。面皮直接用盒子盛装,闹不好是没堂食场所。
品着美食聊着天,老乡夫妇俩再次夸赞妈妈蒸的面皮。那一年,他们回故乡省亲,顺便去看望我的父母,妈妈蒸面皮招待。他们曾多次表示,那是平生吃过最好吃的。相信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不仅是妈妈的手艺好,还有妈妈倾注了对我们的思念之情。
妈妈的厨艺比较一般,按她的说法也就能做个粗茶淡饭。但是,她蒸面皮的技术很高。上大学走之前是她做啥吃啥,后来回家时享用比较多的就是熬肉或面皮。做熬肉慢慢地被我们弟兄们学会并取代,但蒸面皮谁也替代不了。当然,她从不指望儿子们亲自做这个。
早年间蒸面皮是用石磨子磨浆,村里也就几台石磨,得两个人配合,一个舀米水,一个用磨拐子推磨,逢年过节时得排队。父亲托人从石泉捎回一副手磨,架在锅台上使用,一个人双手配合舀米水摇磨。这些活都是妈妈干,父亲没时间,我们没力气。后来用机器打浆,现在有面皮专用米粉出售。
无论磨浆打浆,还是稀释米粉成浆,稀稠的把握是蒸好面皮的前提。农村人实在,不知道啥叫添加剂,全凭自己摸索积累出的经验来拿捏,顶多加点苕粉增强韧度和劲道。妈妈蒸面皮的时候,米浆要沉淀足够的时间,经过好几次搅拌调整,然后才起火上笆笆蒸。有的人把握不好,得先蒸出来看看,反复调整稀稠。
曾经自以为是地把面皮说成米粉河粉的祖宗,类比秦腔是中国戏曲鼻祖之说辞。客观上也有汉中乃汉家发祥地之虚荣心所致,而且面皮起源的传说被上溯到了汉高祖刘邦,也有说是曹操大军争夺汉中时军粮被水淹,不得已才磨成浆蒸成饼状供士卒食用。秦镇更牛气,把面皮的起源与秦始皇挂了钩。攀龙附凤,面皮还是面皮。
多年前写了一篇面皮情结的文章,投给一家影响面比较大的报纸。令人忍俊不禁的是,面皮硬是活生生地被改成了凉皮,也就是用麦面洗面筋之后蒸出来的那种。倒是可以理解,编辑乃至报社所在的那座城市多吃这个,不仅有软绵绵的酿皮,更有劲道耐嚼的擀面皮。大米做出来的属于地方特色小吃,大城市的享用者只能是小众。
面皮是用大米做的不假,却不是所有的大米都能蒸面皮。妈妈蒸出来的面皮好吃,关键是她会选择最合适的大米,还会把这类大米留着等我们回去。或许,正因为不是所有的大米都能蒸面皮,才让面皮成为一种稀缺,秦岭以北只有秦镇,陕南特别是汉中独占鳌头,而且融进了汉中人的血液里,只要提到面皮就直咽口水。
许多漂泊在外的汉中人实在忍不住对面皮的思念,也曾用别处产的大米试蒸过,似乎没有成功的。天津大港有过一家卖面皮的汉中人,小站大米那么好吃,硬是蒸不成面皮,借鉴关中酿皮的做法,开发出一种长相和口感疑似米面皮的麦面面皮,红火好多年。或许,面皮在外地的价格居高不下,除却制作工艺复杂,购买运输大米的成本确实高。
前些年,在天津见识了一家面皮店的起落过程。小伙子看到乡亲在外地卖面皮发了财,便拜师学艺想步其后尘。被人鼓动其实是忽悠过来,申领牌照租屋子开张。从网上搜到信息赶过去捧场,眼睁睁地看着他做了一碗热面皮。可惜,没几天就关门了,因为大众认可度低,而且成本大,加之合伙人内讧。
面皮蒸好是基础,味道更关键。否则,难有回头客,更不能口碑相传吸引八方客。中餐本是凭借手工操作和经验把握,尤其是调料剂量拿捏是“少许”,在味道上很难标准化,更多的就是凭感觉,面皮当然不例外。好在,开店卖热面皮的汤料可以一次性制作好,差异留给辣椒就是了,很容易实现薄、光、嫩、柔、韧、辣、香。
汉中位处川陕之间,人们的口味倾向于香辣,面皮调料除却多种香料外,辣椒花椒大蒜等辛辣味不可少。所以,汉中热面皮也是分类型的,有的直接在招牌上明确示众,比如麻辣香大辣椒红辣椒或青椒等。坊间传说有人在调料里加大烟壳,好让顾客吃上瘾,殊不知凭借那么点剂量得吃多少碗面皮才成瘾?说白了,用那玩意图的只是增香提味儿。
当年有一则新闻说,故乡某县一个女的因携带几十个大烟壳,在北京站被抓了。估摸着,她携带大烟壳与贩毒无关,应是那些餐饮店有增香提味的需求。还有人说,某些地方的火锅店里用这类东西,更有人用大烟壳泡出来的水发毛肚,目的是让食客吃上瘾而经常光顾。科学分析,倘若店家真指望这个诱使人上瘾,那也太没文化了。
始终没有搞明白,热面皮是啥时兴起的?自小的认知是凉的,面皮蒸出来刷上菜籽油,一张张摞上去,等凉了切成条,然后加调料拌着吃。早年间,有人给上海人编过一个段子,说他们第一次吃面皮时不知道咋吃,就把面皮用筷子夹起来,蘸上盐和水水还有辣椒后塞进嘴巴里。那时候,上海搬迁过来几家大工厂,还有不少知青来插队。
那年探家途径汉中,被安排吃热面皮,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吃法。还发现,大街小巷的面皮摊摊星罗棋布,热面皮引领着汉中人早餐的“主旋律”。有家面皮上了电视,人们奔走相告争相品尝,房檐下都摆着桌子,长队排到巷子口,热闹景象不亚于现如今的网红打卡点。也因此,把店面搬迁至繁华路段,至今还在开张着。他们家的面皮贵点儿,理由是笆笆比别人家的大一圈。
面皮涉及到千家万户,价格上稍有风吹草动便是民生问题。就在兰州牛肉面限价令引发风波的时候,汉中也有面皮摊摊蠢蠢欲动。相关部门没有蛮横地限价,而是公布面皮成本,让价格暴涨止于成本透明,创造了一个政府与市场互动的著名案例。当然,这种温和干预也有人不赞成,而且热面皮价格的上涨最终也没能抑制住。
就那么不经意地吃过一次,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还成为远隔千山万水最思念的味道。那年头,离开故乡时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前往车站时看到路边开门最早的是那些面皮店,锅灶大部分安放在门一侧,面皮笆笆都是摞得高高的,一缕缕热气透过缝隙飘散出来,等待着前来果腹的顾客们。那道催发涎水的风景线,永远留在了记忆里。
有个周末,儿子辗转于帝都三家面皮店里,品尝他们的热面皮。食物,除却果腹,更是文化载体。遥想当年,怕他吃不惯故乡美食,不得不威逼利诱他。一个做学问的,能如此对待故乡美味,令人欣喜。既然治大国如烹小鲜,写文章当如炒菜和做饭。儿子认为,热面皮不配菜豆腐,会觉得少了点啥。说到点子上了,算是合格的热面皮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