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嫁错郎的女子(中)
大概是不喜欢这样繁琐的仪式,结婚典礼刚一结束,新娘就把胸前的小红花摘掉扔在地上。
尤嫂看到了,马上弯腰拾起来,想要帮她重新别上,却被新娘固执地推开了。
那朵小红花再次被丢掉,旋即被一只脚无情地踏了上去。
邻桌那个小女孩顾不得满桌的美味佳肴,从凳子上下来去捡那朵花,却见花已经被踩得变了形,而且有脏污在上面。她吹了一下,又甩了甩,试图把沾在花上的泥吹掉甩掉,却一点作用都没有。她还想再努力一下,被她妈妈发现,一把打掉手里的花,提溜着衣领把她拽回座位。她撇了一下嘴,想哭又不敢违拗,就乖乖地低头吃饭,眼睛还是忍不住再看向那朵花。
很快地,小红花就不知道被往来的人流带去了哪里。
尤嫂看着这一切,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地有些为新娘担忧。
说起来这个尤嫂是村子的土著,是看着新郎从小长大的,了解新郎家所有的一切。
新郎老家原来在安徽涡阳,五岁就没了母亲,同父异母的姐姐经人介绍远嫁东北,父亲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拉扯他和两岁的妹妹。他八岁那年,父亲干活弄伤了腰,从此不能再干重体力活,带两个孩子实在吃力,就把他送到姐姐身边,让姐姐帮着抚养。
新郎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又乖巧懂事,在姐姐家并没受到冷眼看待。只是姐姐姐夫都没上过学,对读书没有任何概念,从观念上就不支持读书的事,因而,他也一样没进过课堂。
转眼就长到十六七岁,赶上单位招工,进厂当了工人,因为脑子灵便,后来还当上了队长。
上班的时候,他跟在一起干活的另一个女孩好上了。当然,在那个年代,这一切都只能是偷偷地。老一辈的传统思想让他们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任何亲昵的举动,他们之间的好,只是劳动之余趁别人不注意,悄悄地对望一眼,然后便又若无其事地各忙各的。
那个女孩也是个美人,而且心思缜密,干活有模有样,尤其擅长女红,曾偷偷地绣了一副鞋垫给他。俩人可谓一对璧人,用现在的眼光,如果不考虑有没有文化,当是十分般配的。
没想到造化弄人,一次开山采石,安放好炸药和雷管,点燃导火索,工人们就都跑向远处。谁知过了好半天炮都没响。他作为队长,责无旁贷过去查看,就在快到跟前的时候,炸药包突然爆炸,随着巨响飞来一个石子,直接打在他的眼部。幸好离得远,没有危及生命,但左眼当时就废了,眼睛周围也是血肉模糊。
事后,厂里按工伤待遇,给他安了义眼,又给安排轻巧一点的工作,算是补偿。但无论怎样补偿,眼睛和周围的疤永远无法复原了。
女孩倒没变心,依然跟男孩偷偷交往。但纸里包不住火,时间一长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嫁给男孩。理由除了眼睛的原因,还听村民传说,男孩从小就没妈,命不好,说不定是个克星。
见女孩执拗,那家人想方设法阻拦,后来竟然悄悄地搬走了。
这对男孩的打击很大,他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心里对感情变得不信任起来。后来有人给介绍对象,他在心里都以女孩为参照,没有一个中意的,开始破罐子破摔。
姐姐其实很心疼这个弟弟,逼着姐夫想辙。也是缘分使然,姐夫一个表叔的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想托姐夫找个有工作的,就有心介绍过来。
这样一来,相当于表哥娶了表嫂,表嫂的弟弟又娶了表哥的表妹。用表嫂的话说,咱们是亲上加亲。
表哥表嫂对男孩有养育之恩,他们决定的事,男孩基本上只有服从的份儿。
看照片也还说得过去,谁知见了本人,跟原来那个女孩相比反差太大。倒不是这女孩有多丑,她皮肤还是很白,只是长着冲天鼻,鼻翼两侧还有些明显的雀斑,看上去有些别扭。
当敬酒点烟时看到女孩烧别人胡子,并以此为乐,男孩瞬间觉得她粗俗无比,心里霎时燃起腾腾怒火。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
尤嫂大概也看出了端倪,吃罢饭,安排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帮着收拾残局,自己就先回家了。
说来也怪,典礼的时候还响晴白日的,婚宴散去,忽然刮起了大风。
篱笆墙上的爬山虎被风吹得摆来摆去,像是吃不到宴席二混子急得直摆手。
一朵蔫了的花终于经不住狂风撕扯,脱离了花托,先是撞上篱笆,又落在地上,远远地滚开去,最后归于土地。
天黑起脸,好像要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