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嫁错郎的女子(上)
柴火灶临时搭在园子边上,上面坐着一口十二印大锅,里面炖的鸡蘑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大师傅把毛巾搭在肩上,不时擦一擦油亮的脸,他一盘盘把菜盛出来,喊一声“二孩儿”,一个很帅气的毛头小伙子就快速地跑过来把菜传上桌。
中等大的院子里插空排满了餐桌和板凳,大概有七八桌的样子,桌凳都是从乡亲四邻家借的,乡邻们陆续赶来,把个小院挤得满满登登。
孩子们尤其喜欢这样的热闹,变得异常兴奋。他们从桌椅间穿来穿去,有时为抢谁手上的一张piaji跳着高动起手来。
与院子里的欢闹相比,屋子里悄声说话的人就安静多了。
新娘子穿得并不花哨,一件暗红的夹袄,胸前佩戴一朵小红花,齐耳短发没有任何配饰,藏蓝色的裤子,让红袜子格外显眼。她盘腿坐在里屋炕上,由一个叫作尤嫂的人陪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炕桌上摆了一盘新炒的盐黄豆,还有一盘有红双喜糖纸包裹的糖块。
尤嫂是个敞快人,但凡谁家有婚丧嫁娶涉及内眷的事宜,都要找她过来张罗帮忙。她也不推辞,到啥场合说啥话,把家家的场面都撑得很体面。
这会儿,她已经问完了新娘子的家世和一切想要打听的事项,又开口夸那个新娘只见了照片,并未见过本人的新郎。
“忠儿长得帅,一打眼你就能发现。”
这一点新娘子在心里认可。她已经看过照片了,那个纸片片上的小伙相貌英俊,浓眉,细长眼,脸型尤其周正。她只看照片就在心里答应了这门亲事。
“忠儿为人敦厚,踏实认干,手又巧,编个筐修点家把什比别人都做得好。你是个有福的女子,过门后只管生孩子做饭享福就行了,别的啥都不用你操心。”
听尤嫂说生孩子,新娘子脸上突然飞起了红晕,十分羞涩地低下了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任凭尤嫂随便说,她一声不吭。
“吉时到,请新人入场,典礼开始!”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尤嫂急忙吆喝几个年龄相仿的同辈人,一起搀扶着新娘子向屋外走去。
屋外窗根下放着一条长桌,上面用红绒布罩着,摆了两盘同样包着红双喜糖纸的糖块。这两盘糖块看得孩子们直咽口水,跃跃欲试守在下边,指望运气好抢得两块喜糖。
新娘在桌子后面站定,那边新郎也穿了一身新衣,在男中音的指挥下挨着新娘站在桌后,等着男中音宣布结婚典礼开始。
新娘因为害羞,始终低个头,眼睛只盯着胸前那朵小红花,又从红花移到脚面,再不敢旁视。一任男中音指手画脚让干啥就干啥。
当婚礼在男中音的主持下一拜再拜圆满礼成,他仿佛用尽平生力气最后大喊一声“开席!”就跳到一边占他的座位去了。
尤嫂端起桌子上的两盘糖向人群抛洒过去,立马引起一阵哄抢。多半糖果落在地上,几个孩子不惜弄脏了母亲刚给换的干净衣服,趴在地上尽可能地把糖搂在自己手中。
新娘子悄悄地出了一口气,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景,忽然感觉有点恍惚。她低头看到了胸前那朵艳红,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属于她、象征着喜庆的小红花,她伸手把它扯下扔到地上。
尤嫂赶紧把花捡了起来,像是在哄着新娘说,“妹妹,这个可扔不得,要戴到晚上才有喜气,保你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
说着又要给新娘往衣服上别。
偏偏这个新娘子不信这一套,她用手挡了尤嫂一下,说,“哪那么多说法,人家买不起红花的就不过日子了?”
尤嫂见她固执,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再说什么,只好听之任之。
新娘被人搀回房去稍作休整,就出来陪新郎给众人敬酒、点烟。
刚才被她扔掉的小红花,先是被人无意踩了一脚,后被一个小女孩捡了起来,看了看上面的泥印儿,又扔回地面,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新婚三天无大小。敬酒点烟的时候免不了有人开新娘的玩笑,新娘子因为已经礼成,心里已然把自己当作主人,面对那些小叔子、大伯子们看似不怀好意的善意调笑,她也不甘示弱。但凡点第一根火柴被对方故意吹灭,她不急不缓地点了第二根火柴,一准照着那人的胡子烧去。吓得那人急忙后退,惹得周围其他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婚宴非常顺利,一切都那么祥和,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然而,新娘子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会很美满的婚姻,接下来带给她的是近四十年接连不断的伤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