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天堂

那天他值夜班，护士是个生面孔。问了一下，原来是从外县一个小医院调回来的，家在本市。

晚上没有新来就诊的患者，他只需临睡前查一下房，叮嘱仅有的几个住院患者注意事项，就可以回值班室休息了。

去内二科查房的时候，那个护士正要给一号床的大妈输液。只见她麻利地把液体挂好，让大妈伸出手来，熟练地用橡皮筋系紧臂弯处，然后在大妈握拳的手背上，只用一个手指一捋，持针的手便快速跟上，一针到位，贴胶带固定、扯下橡皮筋、调整一下滴管松紧让滴液保持一定的速度，一个床位就齐活了。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大妈虽是病人，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看到她整个操作这么流畅，不禁也微笑着夸了她几句。

他早已看惯了这一套操作程序，平时总是视而不见的。但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同，眼前的一幕仿佛初次发生，他第一次有意识地观摩了那个护士扎针的全过程，他感到她的动作是那么优雅，这个过程是那么完美。那一刻，他的内心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滋生出来。

他留意一下护士的脸，虽然戴着口罩，那双忽闪的大眼睛还是瞬间击中了他。他的心忽然超乎寻常地动了一下，当他感觉到自己的直视有些失态，急忙把脸转向一个患者，却在给患者查体的时候，又不自觉地瞄了小护士一眼。

这一瞄不要紧，恰巧看到小护士鼻子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然后看她抽出一只手，向后搂了一下挡在眼前的一绺头发，只这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一下子便轻松地攫取了他的心。

他有些沮丧，护士看上去太年轻了，举手投足间，处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想想自己当年这个年龄，家境不好，只想着拼命奋斗攒钱，从来就没想过像小护士这样随性自如，忽而怎么就人到中年了。

再想想家里那位，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自从孩子到外地上学，反而开始不好好打扮自己，走到街上，谁看都是一个典型的大妈。将来跟同学聚会，那是断然领不出去的，同学一场十几年过去，比的不就是一个面子！

要是身边跟着一位像小护士一样的妻子，那才会让所有的同学羡慕不已。

回到值班室，他看了会儿手机，脑袋里似乎什么都没装进去，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直接躺下休息。

一夜没有患者打扰，走廊里也是出奇的安静，他却胡思乱想迷迷糊糊的，好像一直没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下了夜班，他借故在科里磨蹭一会儿，想跟那个护士搭上几句话，但护士下了夜班，交接完工作，冲着他笑了一下，简单收拾收拾就回家了。

没有等到机会，他怅然若失，心想还得明天才能再看到那个护士，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里的时候，妻子早已做好了早餐，热乎乎的米粥还在锅里，炒好的菜用盘子扣着，已经端上了餐桌。

他洗漱完毕，掀开盘子，见是魔芋煮肉，还有一碟水煮花生，小咸菜丝切得一如既往的细，有两块煎鱼还摆了造型。尽管都是自己平时喜欢吃的，但这次他不禁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这个婆娘真是一根筋，知道我爱吃就做起来没完，也不知道搞点新花样。”

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就有点难看。妻子看出他情绪不对，问，“昨晚患者多，没能休息好，还是压根就没捞着睡？看看你脸色不好看！”就走到他身后试图帮他按摩太阳穴。

他像是惊醒过来，推开妻子的手，对她说，“没什么，等下补一觉就好了！”

此时他有点讨厌妻子的献殷勤，他觉得她的关心显得那么多余，他需要静一静，简单扒拉几口吃的，就回卧室躺着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看到小护士步履轻盈、笑容可掬地向自己走来，她动作敏捷，像天使一样通身闪着光，看上去是那样美好。他内心涌上莫名的欢喜，想伸手拉过小护士，又很怕被妻子看到。犹豫间，见小护士似乎不太高兴，转过脸去准备离开。

他急得大喊：“等等！”

蓦地一下子惊醒过来。

早见妻子奔过床边，边系丝巾边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做什么梦了。他不置可否，觉得是妻子打扰了他，有些生气，拉过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

他能听到妻子在门口窸窸窣窣地穿鞋、拿包，然后轻轻地推门关门，上班去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赶去上班。快到单位的时候，看到前面一个身影，边急匆匆地赶路，边大声对着手机声嘶力竭地喊叫。

“女人活成这样，也真是失败！”他在心里想着，打算超过那人。

就在两人快要并排的那一瞬间，他侧脸看了一眼那个女人，他惊呆了。

“真不能以貌取人啊，险些犯错误！”他在心里嘀咕着，急忙转过脸去，假装没注意到是谁，快步向科里走去。

没多一会儿，小护士就来到科里，照样业务熟练，照样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歇斯底里的痕迹。

而他此时的心已经平复如初。

“晚上下班去买个魔芋，老婆的手艺真的不错，百吃不厌！”

他写病历的空当，眼前又浮现出妻子温和地微笑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