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汉的八月节
一
临近八月节(中秋节)又正逢集赶会的日子,吴老汉倒背着双手,在集市上转悠。八月节,是村里人最重视的一个节日,即便是其他日子里自家餐桌上都是清汤寡水度日,但到这一天必是有几盘硬菜上桌。
集市南边有四、五家卖鱼、卖肉的,鱼是鲜活的大鲤鱼,盛在洋铁皮做成的方槽子里活蹦乱跳很生猛的样子;肉则是放在支起的木台子上的,割成一条条的分出来猪后腿肉、前腿肉,猪里脊,猪脖肉,五花肉,猪排骨,挂在许多明晃晃的铁钩子上,价格也是不一样的。
吴老汉先到卖鱼的摊位问了问鱼的价格,五元一斤的活鲤鱼价格让吴老汉暗暗咋舌;然后,他又蹭到卖肉的摊位,一问肉的价格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还是先去买两块月饼吧。”
卖月饼的是吴老汉家的东邻张二婶,张二婶一看到吴老汉忍不住撇嘴,心里说:“这老家伙今天竟然出来赶集了,真是稀奇!”
“张二婶,你家月饼都有啥馅料的?”吴老汉伸出黑黢黢、筋脉错根盘节的手就要抓起一块月饼瞅瞅。
张二婶急切地把吴老汉的手扒拉开:“啊唷,不劳你老人家自己拿,我给你挑吧。我这月饼有红豆馅、栆泥馅和五仁馅的,都是现打出来的,还热乎着哪。”
“一块多少钱?”吴老汉抬起绛紫色、布满沟壑的脸怯生生地问。
“一块五一块。”
“我要两块红豆馅的。”吴老汉从兜里先摸出两个一元的钞票,然后又从另一个兜里摸出来一张十元的钞票,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张十元的钞票递过去。
“就收你两元钱好了。”张二婶快速的用食品夹子夹了两块红豆馅的月饼放进塑料袋中,犹豫了一下,又夹了一块五仁馅的一并放了进去。“搭你一块五仁馅的。”张二婶蜡黄的小兜兜脸上闪过一丝近乎明媚的笑容。
“那怎么好意思。”吴老汉把装着三块月饼的塑料袋接到手里,表情中带着些诚惶诚恐。
“咱们老邻居啦,有啥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张二婶说完就埋头整理着自己摊位上的月饼,丝毫没有接着和吴老汉交谈的意思。
“那你忙着吧。”
吴老汉佝偻着腰拎着三块月饼踢踢踏踏朝家走去。
家中老伴正坐在院中择长豆角。
老伴个子小小的,岁月的风霜已经把她曾经的满头青丝染白,她当年也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如今只是择一把长豆角,还不时地歇一下,捶捶腰。
“买了点什么?”老伴问吴老汉。
“三块月饼。”
吴老汉在老伴眼中看到几许失望。是啊,八月节是个大节日,村里家家户户都在这天炖鱼,烧肉,做各种可口的小菜准备团圆饭,而自己在集上转悠了半天却没买回一个做硬菜的食材!
二
吴老汉坐在堂屋中一把油漆斑驳的老榆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这把太师椅还是自己做木匠时给家里打的哪,那时候,吴老汉的女儿吴兰还在世,他也还年轻,仰仗着自己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艺,家里日子过得也活泛。
那时过八月节吴老汉家的饭食总是村里最丰盛的,除了炖鱼、烧肉外,他家餐桌上还有北方农村鲜有吃到的螃蟹。
“八月节的螃蟹最是黄满膏肥,兰兰嘴娇,总是把螃蟹的夹子和腿给了我吃,自己只吃盖子里的蟹肉。”想到此,吴老汉的嘴角上扬。
“兰兰是个乖巧漂亮的丫头啊,她一双大眼睛里总闪着亮光;她那红润润的脸蛋,像溢满浆汁的苹果;她的小嘴天生就是向上弯翘着的,有时候她明明生气啦,看起来却还是一副笑模笑样的神态。就这么个俏丫头要不是错嫁给村里那个空有副好皮囊却吃、喝、嫖、赌、抽全占的混蛋二流子,日子过得不像日子,生活不像个生活,丫头也不会想不开寻了短见!”
“老头子。”思绪被老伴地呼唤声打断。
吴老汉用手背揩了揩溢出眼眶的泪水走到院落中。
“我一坐下去就起不来了,快拉我一下。”
吴老汉伸手把老伴从小板凳上拉了起来。
“今晚的菜清炒咱家院子里自种的一个长豆角、一个丝瓜,还有一盆子西邻李嫂子给的水煮花生,也不老少了。”
“总是缺个硬菜。”吴老汉自言自语。
“咱老两口子还吃什么硬菜?有口吃的就行了,都是大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中的人了,早就没了过什么节日吃什么的心思了,要是兰兰在还……”老伴说到这里把话头戛然止住。
兰兰是老两口心中的难以言说的痛,多年来,他们不敢碰触,也不敢谈起,偶尔失口,也立刻把话头转移或者停止。
“是我害了咱家兰兰啊,当初她被那个二流子花言巧语迷惑住了,我没有制止她嫁给他。等兰兰看清楚那个混蛋的真面目后回娘家哭着喊着闹离婚时,我又怕被村里人笑话,死活拦着不让她离。”乍然,压抑几十年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在吴老汉胸中喷薄而出,他边声嘶力竭地哭诉边使劲用手猛扇着自己耳光,把半张脸扇的都肿了起来:“我捧着长大的宝贝丫头,才二十出头就寻了短见,全是我害的!老天爷,还让我这个老棺材瓤子活在世上受活罪做什么,怎么还不让我死了哪。”
老伴颤巍巍地拉开吴老汉的手,关于丫头的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也忍不住嚎啕起来。
老两口的哭声惊动了西邻李嫂子,她寻着哭声来到吴老汉家。
看到两位两鬓苍白的耄耋之人哭得异常凄惨,李嫂子也酸了眼眶。
“吴大叔,吴大婶子,你看看你们这是干啥哪?兰兰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们也早该想开了。”
两位老人在李嫂子蔼然劝说下慢慢止住了哭声,李嫂子打眼扫了老两口锅灶上还没烹饪的过八月节的菜,轻轻摇了摇头。
三
八月节的夜是喧嚣的,各家传来锅铲的相碰声,孩子们追逐嬉闹声,大人们高谈阔论声,整个村子上空还弥漫着肉香、鱼香、饭菜香。
只是,这些热闹和吴老汉家无关,老两口对着餐桌上一盘清炒长豆角,一盘清炒丝瓜和一盆子水煮花生默然无语。
“人活着就是受罪。”吴老汉长长地叹口气,“哪天咱们死了倒是解脱了。”
老伴没接他的话,一脸愁云惨雾地剥开一个水煮花生放到嘴里咀嚼。
“大八月节的就死呀活呀,多不吉利!”
院门外突然传来张二婶响脆脆地声音。
“就是,就是。”李嫂子在张二婶身后伸出她的那张白瓜脸,小眼睛笑眯眯地瞅着吴老汉老两口子。
她们两个人手中都捧着托盘,托盘里摆着炖鱼、烧肉、白灼虾和各种应季的水果等。
“今晚咱们左邻右舍一起过个八月节。”张二嫂隔着墙头扯着嗓子喊自家的男人和孩子们,“你们快过来吧。”
李嫂子也隔着另一个墙头呼喊自家的男人和孩子们过来。
没片刻,吴老汉凋敝的小院子就挤满了人,大家把他堂屋里的一张老八仙桌搬到院子里,摆上带来的菜肴瓜果,叽叽呱呱把吴老汉老两口围在中间和桌而坐。
吴老汉端起张二哥给他倒满的一杯酒一仰脖喝干了,这时,他看到天际上的一轮明月正穿云透雾地冉冉升起,朦朦胧胧,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女儿兰兰在云彩中露出半张脸笑微微的看着他,他揉了揉眼睛转头看了看老伴,老伴也和他一样正看着天空上那朵云彩出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