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请保姆
妈妈走了,大哥把父亲接到了城里。给妈妈守灵时,大家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没有想到妈妈患了绝症,而且那么快就走了。把父亲照顾好,让天国里的妈妈放心,也是弥补缺憾的最好方式。
习惯了农村环境的父亲,尽管曾多次在大哥这里住过,但没有了妈妈的伺候和陪伴,坚称住在城里就跟住监狱一样。那段日子里,每次通电话都是听他声讨,说城里人不亲热,连个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自己快憋成哑巴了。
我知道,城里人永远达不到他的标准。他当了几十年村干部,村民们对他很熟悉。但凡他经过的地方,人家不管他认识与否,一般都会主动打个招呼。不仅礼节礼貌使然,从人之常情出发,也是不愿意给他留下不亲热的印象嘛。
无奈,只能想着法子劝说,希望他面对现实,学会适应环境,给他买收音机听戏,多看电视混混心。父亲根本听不进去,执意要回乡下。问题是,他尽管也是种庄稼的好手,但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可能让他孤零零地住在乡下的。
大哥实在无奈,就琢磨着白天把他送到附近的敬老院里,跟那里的老人们聊聊天,晚上下班时再接他回家。敬老院这个称谓,很让父亲受刺激,又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声讨,意思就是大家不想管他了,要把他送进养老院。
于是,他开始跟大哥闹别扭,跟我声称要出走,让我们等着世人看笑话。儿子去哈佛前专程回老家看望他,他拽着孙子的手说这辈子再也见不上面了,那场景听得人心酸不已。后来每次通话,他都会说要坚强地活着,要等孙子从美国回来。
关键是,他依然强调住在城里度日如年,坚决要求回农村。如何给父亲养老的问题,成了我们兄弟几个最大的心病。最后达成妥协,请个保姆来陪他。不成想,请来一个没试用多长时间就闹崩了。保姆倒是想继续做的,但他坚决不情愿。
他们说,那女的做过多年的保姆,很会察言观色,处理各种关系应是轻车熟路,照顾老爷子也不成问题。可乐的是,她的努力迎合很难被认可,根本说不到一起。据我分析,应是生活阅历差异巨大,她不了解老爷子的世界,老爷子对她的世界也不感兴趣。
熬到了春节,他们都回到了乡下。父亲认为,这是妈妈走后的第一个年,家里不能锁门,不能让人说三道四。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过,担心路人经过时念叨不吉利的话。当然,大家都希望远在天国的妈妈,能够看到家里依然灯火辉煌乐融融的。
大年初四的晚上,我正在一个重要的场合忙碌着,突然接到三弟电话,说大哥脑溢血,出血量很大,正在医院里抢救。那一刻,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不仅担心大哥的生命,还担心父亲禁不住打击。他俩要是再出状况,这个家可就彻底乱套了。
飞回老家直奔医院,大哥还没有醒过来。大家聚集在一起简单议了议,我得赶回乡下去安排老父亲。特意在家族群里发了通知,任何人不得在父亲跟前透露大哥出事的信息。父亲对我突然回来很是诧异,却没有想到他的大儿子还在昏迷状态。
我找熟人寻觅保姆,而且编幌子对父亲说,大哥血压有点高,需要住院检查治疗,咱暂时不回城里去住了,先找个保姆来照顾生活。住在乡下,倒是满足了他的心愿,但失落感也随之而生。尤其是发现大家出门后再没回来,便开始疑神疑鬼,甚至怀疑大哥不想管他了。
事实上,父亲自己也曾张罗过找保姆的事情,他进城之后也多次回过乡下,但凡村里人有过喜事的,大哥都尽可能陪他回去,跟乡亲们见见面聊聊天散散心。我也曾委托人给他打听过保姆,听说他还见过其中的一个。只是,这个人选被大家给否了。
正月的农村,是乡里人成群结队外出打工之时,本地一些企业单位招工都很难,找个合适的保姆更是难上加难。何况,在老家人的观念里,当保姆伺候人低三下四,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很难抹开那个脸面,很容易被人笑话。
我把大哥出事和给父亲找保姆的事情说给舅舅,没想到舅舅很快就推荐了一个人选。他家隔壁那家的媳妇,孝敬伺候婆婆享誉满村。现如今老人走了,新房子刚修好,两个孩子正在念书,不可能出远门打工,很想就近找个事情,照管孩子和挣钱还债两不误。
第二天,舅舅带着她来到家里,经过简单交谈,觉得比较合适。她们家原来住的地方,就在水稻田旁边的坡根底下,若不是舅舅那几间旁屋隔开,正房虽没连脊却是一排。小时候去外婆家,经常在水稻田边玩。只不过,他们家辈分低,相互没有啥交往。
父亲尽管惦记着亲自考察过的人选,但对这个保姆也提不出反对意见。我们私下跟保姆商定工资时,她没有随便要价,我们开价超出她的想象,比本地保姆工资高出三分之一。我们的想法很现实,只要把老爷子照顾好就行,多花点钱图个放心。
工资的事情要求保姆别说出去,防止引起别人的不满,继而影响到我们的声誉,容易被人说成是财大气粗抬高价格啥的。更重要的是,老爷子知道了会心疼,有可能滋长花钱雇人而高高在上的情绪。他要把控发工资的权力,被我严词拒绝了,让他少操闲心学会享福。
保姆做惯了农村的粗茶淡饭,几乎没有用过那些家用电器。我们抓紧时间进行培训,帮助她尽快知晓老爷子的脾性,清楚他的生活习惯和口味。好在,保姆本是实诚人,毕竟是舅舅家的邻居,父亲对她们村比较熟悉,聊天还能说到一起去。
四十岁左右的保姆,居然不会骑车子。村子距离镇上只有两三里路,但步行上街采购物资确实不方便。如此,给喜欢上街的老爷子提供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驾驶着电动轮椅车,保姆跟在后边,买好东西办完事,就去找熟人聊天谝闲传。
父亲的病根子是哮喘,引发了一系列病症,最怕受凉感冒。增减衣服稍不合适,都会发生问题。也因此,要求他少上街,热了凉了很麻烦。有一次上街淋了雨,还试图与保姆订立攻守同盟。保姆当然不敢隐瞒,他就怒斥人家是叛徒。
生活上将就惯了的保姆,买东西时抠抠巴巴,父亲对此很有意见。无论是通电话,还是回去探望他,保姆在跟前时表扬不断,不在跟前时就爱念叨这类事。暗自思忖,没让他把控工资的发放权,该不是还盯着保姆手里掌握的生活费吧?
保姆告知说,父亲居然能尝出来米饭是用什么锅做的。我们认为两个人的饭太少,没有必要用柴火烧铁锅。不知道父亲是舍不得用电用煤气,还是觉得柴火不值钱,坚决反对保姆用电饭煲或电饭锅做米饭。而且一尝一个准,保姆再也不敢忽悠他了。
不让父亲把控生活费,也是担心他舍不得花钱还为难保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一开始就把生活费交给保姆掌管,而且她把门前的小菜园子经营的蛮好。考虑到她的两个孩子来家里过周末,伙食费又有所增加。大家几乎是有空就回乡下,帮他们储备好吃的用的。
老爷子德高望重,来家里探望他的亲朋好友比较多,除了给钱之外就是营养品。老爷子把那些营养品看得很珍贵,保姆轻易不敢随便挪动。大家回去后都会翻出一大堆过期的,让人看着都觉得心疼。我跟他开玩笑说,自己不用,又舍不得送人,是为了过眼瘾?
父亲走后,保姆上交了一个账本,工工整整地记录着每一笔开支。那几年,我们最担心的是人家被他气得撂挑子走人,全家人都把安抚工作当成重点,须臾不敢松懈。所幸,保姆忍辱负重,让他很难逮着找茬子的机会。可以说,父亲能在妈妈走后享到如此清福,多亏了保姆的照顾。所以,我们充满了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