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往事

话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是美术学院，很多同学大二开始都在校外租一间房子作为画室。都是附近城中村的民房。

你知道的，艺术创作嘛，需要独处才能创作出来。公共画室不行，嘈杂的环境里，清奇的思路会被打断，凝聚的主题会被冲散，饱满的情绪会被凌乱。更要命的是，绝妙的灵感还会被剽窃。

也不能在宿舍里。我们是油画专业，要用油的。松节油刺鼻的气味浩荡十里，经久不散。俊男靓女们谁都不想让自己被窝里都是生产车间的味道。

那个时候我没有男朋友。周末，一个人游游荡荡实在无聊，心血来潮，就想看看同学们都在校外的小画室里闷头搞出了什么惊世之作，一共串了三家门。

第一个同学是个修女。

修女不是外国人，也并不穿黑袍，她和一样我们是中国老百姓，穿俗人的衣服，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说是孩子，她那时已经四十岁了。但身材单薄，没有婚史，所以看起来只像个皮肤略黑的大姐姐。

她为人很和善，我们都叫她霞姐。是基督教会出资送来进修的，安插在我们班。

我在街边买了一串挂霜的柿饼提着过去。

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练习画一张圣母圣子的画像。圣母笑容温婉，像庙里的菩萨一样慈悲垂目看着怀中的圣子，圣子是个白胖娃娃。

霞姐给我讲她们除了周末去教堂做礼拜，还经常做慈善活动，甚至曾去某地看望过麻风病人。我听得一愣一愣。

我坐在床边翻看她的相册，惊叹她年轻的时候好漂亮啊，浓眉大眼，端庄大气，像蒋雯丽。

修女是不能结婚的。我很好奇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把自己许给天主，一生侍奉。但只能存在心里，不能问。

然后不正经的来了。不能结婚的修女姐姐竟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老实说还没有。她就热情张罗着要给我介绍。

我红着脸说不要不要。她不依不饶，硬给我打广告，说学校某个系有个挺优秀的男孩子，吧啦吧啦……

我丢下柿饼，落荒而逃。看来这无论中外的宗教，一律是普渡众生啊……

第二个同学是个男生，学霸。

美术学院的学霸，当然不是很会做题啦。他的画很棒。是我们系、我们那一届数一数二的高手，在我们还是个青瓜蛋子的时候，人家已经经常参加全国画展了。还在学校办过独立画展，类似于个人演唱会，牛！

从修女家出来，路过他的画室。怀着崇拜之心，临时决定拜访一下。

学霸是陕西本地人。憨厚寡言。学霸的名字也很特别，三个字儿的名字，末尾带个“伯”字。作为有文化的大学生，我们都知道“伯仲叔季”是中国古代兄弟排行，这么猜想他一定是家中老大。

但是让外人张口叫起来：**伯！**伯！

叫一次就像当一回他侄子，叫一回矮一截。全班同学都感到很沮丧！

敲开门，学霸热情招呼。昏暗狭窄的单间民房里立着高大的画架，到处堆摞着画框，画过的，没画过的。屋里一股松节油的味道。

我一扭头看到墙上有一张打印纸，几个大字：闲谈不超过三分钟。

我一惊，惊叹学霸的勤奋。也为自己的冒然打扰太忐忑不安。学霸说没事没事。

然后我又一转身，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一幅综合材料绘画作品。竟然是一张真实的女士卫生巾！中间用红颜料点的姨妈红！

我瞬间尴尬。

都知道美院学生前卫，而油画系因为源于西方绘画，所以是美院的先锋。师生们经常学着国外的前卫艺术画家做一些先锋艺术形式探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作品，比如行为艺术什么的。

老师经常给我们看一些行为艺术家的作品，比如全身刷上油漆裸奔……还有一个人搞了个挑战生命极限的主题系列，自己亲自体验了土葬、火葬、冰葬、水葬。就是让助手帮忙把自己分别掩埋于冰火水土之间，只露着头。听说最后一次他死在了冰葬之中。身体失温时间太久，没救过来。

当年我们系老教授常说，我们油画系是干什么的，是培养艺术家的！可不是仅仅培养美术老师！

但像我这类农家出来的孩子，能混上个教师当就已经很知足了，哪有资本和野心当什么奇奇怪怪的艺术家呢？

而且，一脚踩进美院的门我才发现，我报错志愿了。我喜欢的是中国传统绘画，喜欢书法 ，应该报国画系的呀！

而学霸显然是要当先锋艺术家的。我瞬间感到不是一路人，此地不可久留。故作淡定闲扯了几句，落荒而逃！

第三个同学的画室，去了我就更后悔了。

那是一个少数民族小伙子。黑黑瘦瘦的。进门才聊了几句，他突然问我是不是喜欢他！要不怎么会突然专门拜访他，还说平时就感觉我对他有意思！

我心里那个冤枉啊……赶紧告辞！

那时候2002年。大部分大学生还没有手机。否则，去谁家拜访也得提前预约一下呀！就不会那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