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真的老了
娘老了，确实老了，近乎于有些老得糊涂。别人问起她多少岁了，她已近三、四年都说自己90岁。按照娘的解释是，告诉别人95岁，人家会笑话说：“你这么老了还敢出门吗？”
娘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八月出生在景泰寿鹿山的一个偏僻小山村。童年的片段记忆是娘现在反复唠叨的：旧社会的曹氏大家族五世同堂，因为老太爷（娘的爷爷）健在，九十几口人都不敢提“分家”二字。老太爷去世后，子女们还延续着同吃同住的集体生活，直到解放后，才响应国家政策分了家。
山里人的厚道充分体现在娘的回忆里，娘传承家族的和睦、邻里的互助等优良传统教育我们长大。
娘老了。娘中年丧偶，哭肿了双眼，卧炕抽旱烟睡了月余，然后趴起来一鼓作气、几十年如一日把我们姊妹七个拉扯长大，看着我们各自成家立业。
期间经历了多少痛苦和无奈？娘用的最多的形容词我们都不太理解，娘说：石头一脚、火一脚！
三姐病逝后我第一个返回家里，娘问我，你们把你三姐埋了吗？别骗我了，我能感觉到也能想得开，她走了就不受疼痛折磨了。随后又说：“老二啊，把我送到城外没人的地方，让我哭几声吧，我心里难受！”
陪老娘掉了几滴眼泪终是没有拉她出门，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娘老了。每天絮叨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咋还不死嘛，把我的娃们都害苦了。
见到给她做饭、洗衣的孩子就说，把你们辛苦了，累坏了；
见到给钱、送吃食、买衣服孩子就说，花了你多少钱了？少买点，我不缺啊；
不管哪个子女偶然接她去住几天，她都说，来了就给你们增添不少麻烦，早点送我回去吧；
感觉到子女们不团结时又说：都怪我活的岁数太大了，如果我死了，你们谁都可以不理谁，就不会有矛盾了。
记得有次去景泰看娘，像往常一样买了一包需要的药和香蕉、芝麻糊等物，娘也像往常一样，除了说别花这么多钱、我还有呢等话，又絮絮叨叨讲起解放前后生产队吃食堂、东家长西家短等我听了无数遍的故事。
伴随着娘的唠叨，那天的午觉睡得格外香，闹铃吵醒时我急忙告诉娘我下午有事要办，办完事直接就回白银了。
娘送我出门时招了招手。我在楼下打开车门后，无意识抬头，看见娘在楼上窗户里探出来的头，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而我没有太多时间陪陪娘，唯一能做的是晚上到白银了及时电话报个平安。
人老了，最大的苦恼是孤独和寂寞！近几年随着耳背眼花等问题，娘更加孤独了。电话听不清楚后，先是有事打电话，因为听不清楚不甘心。后来没事也打，总想知道子女们在干什么。直到连拨号也不会了，还一个劲地要求我给她换个再简单点的、声音大点的老人机。
大哥把淘汰的智能机给了娘，教会刷抖音、快手，娘无聊时只能眼睛模糊地看着画面，偶尔刷到女儿、孙子的视频会赶紧拿给身边的人看，同时脸上展现出难得的笑容。
娘在年轻时是个闲不住的人，现在老了，无论住到哪个子女家里，引发矛盾的焦点都在于她不断找事做：最爱扫地洗碗但弄不干净了；吃完饭老是想帮着收拾碗筷又走路不稳当；想抹桌子又分不清楚那块抹布应该擦哪里；爱浇花又搞不懂也记不清哪些花多久浇一次水合适；家里有点垃圾总想偷偷去扔；院子里的垃圾箱旁边看见纸板等物会收拾起来再送人......
于是每到一家，子女儿孙都叮嘱她别干活！没事可干的娘更加觉得自己无所适从，而这些苦衷我们又不能感同身受、换位思考。
于是娘的口头禅也就多了一句：活着干嘛啊，老了就是多余的，只是害我娃们的啊！
有一天下午两点半左右，娘突然求别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快点去侄子家里。
我风风火火赶到时，看到餐桌上摆着三大盘煮熟的饺子。娘说：你吃点吧，我下好饺子后小波没吃完就上班去了，人家可能生气了。
娘认真的表情使我哭笑不得，我趴在娘耳边训斥她：“我放到冰箱冷冻了的饺子又不坏，是让你们在没人做饭时再煮来吃的，你一次下完别说你俩，就是五个人也一次吃不完啊。你这个点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娘说：“我还分锅下了三次，想着娃开公交车累，多吃点。那就是我下错了？晚饭我热了吃吧。”
看着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站着不停搓手的娘，我终于明白是她错了，我更加错了！
娘老了。虽然还没有重大疾病，但高血压、腿困胀、头晕头痛等小毛病不断。
娘长期服用降压药、脑心通、心血康等药物，最大的烦恼是近些年的排便问题，老年性肠道不蠕动造成每天的排便基本全靠药物助力，乳果糖、麻仁润肠丸成了常备药，必要时还要用开塞露。服用大量的药物难免时不时拉稀闹肚子、放屁不受控制，也偶有排便不能如厕等诸多卫生问题。
这种烦恼使一生酷爱干净的娘极为恼火，因此常常自责。于是除了尽量不出远门外娘又多了一句口头禅：活着干嘛啊，受罪啊，吃的药比饭还多！
娘老了。腿脚越来越不方便了，看着娘拄着拐杖蹒跚的脚步和双手并用爬楼梯，心里特别难受。
内心唯一安慰的是，前些年尽最大努力带老娘逛过附近一些地方。白银的大小公园及水川湿地、花村、花海、大坪山庄、四龙疗养院、金山寺、法泉寺、刘家峡水库、松鸣岩、临夏十八坊等地方。
娘每到一处都说社会太好了，修建得太好了。可惜现在娘再也不能出门远游，大好的河山她已经一叶障目，再也不见森林了。
娘老了。子欲孝而亲将不待。现在的她吃肉嫌油腻，吃菜咬不动，吃多了怕腹胀，好吃的东西很多都不吃了，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
年轻的时候娘是裁缝，总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现在的娘衣服裤子脏了也看不清，儿女们买衣服给她，她最多的说辞是：“衣服多得很啊，穿不完，我死了你们烧都要半天才能烧完。
娘老了。娘真的老了！生活条件优渥的今天，娘物质上不能享受，精神上又极度孤独空虚……
这就是我眼中真实的娘，一生苦命，晚年有依无福的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