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昧和艰苦环境下的各种不容易
气温连续在二十度以下徘徊了半个多月,今天终于开始回暖。
我打开窗子,让外面的暖空气流进室内,就听楼外挂在墙上的升降台传出对话声。那些施工人员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主楼的外墙保温已经到了抹灰亮面阶段,这次抹灰换了一个人,再没见过上次那位红衣女子。
升降台到我窗子跟前的时候,我听那人对另一个人说,看人家当老师的多好,天天坐办公室不用挨累。
我冲他招了一下手,并没有反驳他。他只看到我们坐在电脑前,怎会理解脑力劳动熬心血,和耗体力是两种不同的累呢!
我们今天是坐在办公室,不再经受风吹日晒。想当年在求学路上拼搏的时候,也都是咬紧牙关,拼命坚持的。
一年一度的高考出奇的平静,我没关注今天的新闻,却在群里看到“天边之音”发了个图片,是某建筑公司鼓励考生的:
有人可能会说,为什么要等到四年以后你在工地等我,我现在就可以去工地啊!
我理解这个省一建的意思是:现在去只能搬砖,四年本科毕业后去可以搬瓷片。
我接着又引申一下,再过三年硕士研究生毕业,那就瓷片都不用搬了,告诉别人去搬就行。
如果再过三年,博士毕业了,只管听人汇报搬的情况了。
当然,一切都不是绝对的。或许就有一个人没考大学直接进了工地,同样用十年的时间,边工作边提高自己,那么他就与那个博士殊途同归了。
不管怎么说,天上不会掉馅饼,那些高考取得好成绩的,都是吃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苦,一步一捱地走了出来。想不努力就过上和别人一样的好日子,除非中彩,那要几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我看过《平凡的世界》,也读过一些人回忆当年努力拼搏的文章。那些人经历的苦难,那种忍饥挨饿的滋味,我虽无法逐一体验,却仿佛就发生在我的身边。
我的高中是在区里读的,和几十个从不同林场来的同学一起住学校的集体宿舍。
我应该算是运气好的,赶上学校新建了学生宿舍,那时住宿条件已经得到改善。
在那之前,据说学生们住的是烧炕的大通铺,烟熏火燎不说,到了冬天,总有一氧化碳中毒的风险。
我有一个早一年入学的同学,就因为居住条件差,在一次夜间上室外厕所的时候受了惊吓,后来家里人又没有积极应对,最后那个同学变成了疯子。
总之都是愚昧和艰苦环境下的各种不容易,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到了高中,终于每天都可以吃白面馒头了,我有莫名的兴奋,感觉生活改善了很多。
那时候物价很低,粗粮只要一分钱一两,细粮也只有二三分钱。
我记得很清楚,早上两个馒头(共四两)一毛钱,中午两个玉米面大饼子(四两)四分钱,晚上四两大碴子(玉米碴子的碴原来是米字旁,现在从字库里找不到了)还是四分钱。伙食每天基本上是一毛八分钱搞定。
菜价呢?我就读中学的食堂没有炒菜,只有早上可以打一份漂着几片葱花和白菜叶的汤,改善伙食的时候师傅会放几块碎豆腐。
名义上是汤,其实就是用少许酱油、咸盐兑水烧开了盛在盆里,表面滴几滴油星儿,还至少要一毛钱,加了豆腐的要一毛二。算一下可以折合两个馒头,怎么舍得喝呢!
整整三年,除了假期,我几乎吃不到任何菜,有时候从家里带点咸菜,有时候带点猪油,用馒头蘸着吃,别提有多香啦。
学校条件艰苦,没有菜吃还是其次,最难的是住宿生连喝水都无法解决。
夏天还好,宿舍对面有一户人家,因为天热总是敞着门,我们有时候会涎着脸去她家里讨水喝。
到了冬天,处处封闭得严实,如果总是去人家开门,就会放走屋里的热气,讨水喝是不被待见的,我们只有另想办法。
新建的宿舍是供暖的,锅炉房就在不远处的另一趟房里,里面有一眼敞口水井,烧锅炉的杜师傅掌控着这眼井的汲水大权。
因为烧煤,锅炉房里煤灰满地,打上来的水全是沉降的煤灰,但为了能讨口水喝,我们根本顾不了这些,仍会跟杜师傅说很多谄媚的话,求他按一下电闸把水提上来,再用饭盆打回去沉淀了喝。
如果从教室回来晚了,杜师傅已经休息,这一天就喝不上水。同学会到远一点没人走动的地方,扒开表面已经很脏的雪,用盆盛了里面的雪化成雪水来喝。
雪水太凉了,本来冬天就冷,喝了总是不舒服,终于有一次,同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提议大家可以喝暖气水啊。
暖气是热的,里面的水也是热的,只是有点水锈而已嘛。
于是,我们趁宿管老师不注意,偷偷地打开葛兰,把里面的水哗哗地放出来。
暖气水的味道实在不好喝,不仅有铁锈,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儿,有点像臭水沟的味道。但比起口渴来,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同学因为这一发现高兴了好长时间。
我们不仅喝暖气水,洗脸洗脚洗衣也用,衣服最终都挂上了黄色的铁锈,再也洗不出来。
很难想象,如果一直这样喝下去,说不定大家的身体都会得了慢性病。
我们最后不再喝暖气水,是因为一位家在本地的同学告诉了她的家长,家长说暖气水里有火碱,经常喝会把肠子烧坏的。
接下来又是到处找水喝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有的同学因为太难熬,中途就辍学回家了。坚持下来的同学,有的考了出来,有的在当地也找到了工作。
我是比较幸运的一个,若非如此,我想,就凭我这么弱不禁风,不要说坐办公室,可能连建筑工地上的活都没机会的。